第九章 04 采桑子

战火依然在中华大地上燃烧着，它烧痛了中华儿女的心，也烧硬了中华儿女的骨头，苦难中一个民族已经站起来了，他把历经千千万万赤心锻炼的利剑刺向了日本侵略军。而远在西南一角的滕州城里，中国军民更是全力以赴地对顽守县城的敌人发起了最后的总进攻。

1944年9月13日，是收复滕州城的战斗最激烈的时刻，也是和泽人最忙碌的时刻。不断地有部队一批一批地奔赴战场，不断地有伤员和烈士一拨一拨地被抬回和泽乡，驻留大后方的和泽乡人一刻不停歇地奔忙着，运送弹药、抬运伤员和烈士、抢救受伤战士……已经有八个月身孕的玉珊也艰难地挺着个大肚子奔忙于伤员之间，汗水打湿了她的脸她不觉得，脚底忙出了水泡她不觉得，她只想用自己的双手多包扎一个伤口多抢救回一个生命，让人间少一点伤痛少一滴眼泪。

奔忙在滕州城和和泽乡之间的人们不断地把战斗的捷报传来的同时，也不断地把战死的英雄背回来抬回来，不时地会有负责救护的女人在揭开蒙盖烈士遗体的床单时悲伤地昏厥过去。

当又一趟烈士被背下战场送到战斗的大后方和泽乡的时候，玉珊看到护卫队的人们都一起沉默地看着她，脸色忧戚。还是乌金奔过去揭开床单一角察看了，转过脸来无比忧伤地看着玉珊，负责救护的女人们看看乌金，也一起忧伤地看向玉珊。忙乱的救护现场有了片刻的沉寂，这种沉寂沉甸甸郁闷闷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玉珊深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迈开脚朝担架上的烈士走过去了，救卫队的男人们和救护的女人们都自动地闪出一条路，让担架上的烈士直敞敞地暴露在玉珊面前。玉珊的脚停在了担架面前，乌金替玉珊轻轻地揭开了床单的一角，玉珊只看了担架上那张再熟悉不过的寸希砚的脸，耳朵里“嗡”的一声，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往后跌去，在一旁的女人们早眼疾手快扶住了她，赶忙掐她的人中，大声唤她，摇她。玉珊是呻吟着醒过来的，她痛苦地呻吟着，用手去捧自己的肚子，脸上冒着的冷汗渐渐地像淌水一样，眉头紧紧地纠结在了一起。玉弦大惊失色，急忙喊：“快，快，快！快帮我送她回家，一定是动了胎气了！”

张府里全乱套了，上下人出出进进四处忙着请医生，偏偏这关头医生忙得连擦把汗的功夫都没有，根本就脱不开身。玉弦看玉珊那样子，心想恐怕是要早产了，慌忙差人去找产婆，产婆来看过了，肯定地说：“是早产！”一大家子的人又慌忙乱着烧水端盆裁纱准备产房，一些丫头婆子们进进出出乱了一通之后，产婆把张祜文和其他男人全都赶了出去，把门往里插上了。

张祜文听着屋里玉珊一声低一声高的呻吟，听着有人在走动，有人严肃地压低了声音说话，他焦躁然而又一筹莫展地在门外走动着。

屋子里，玉珊的呻吟渐渐地变成了叫喊：“啊！痛……痛……痛啊！”叫喊了几声之后又沉寂下去了。

张祜文听不到玉珊的声音，更加心慌意乱了。

突然一声痛苦的嘶喊刺痛窗纸，从产房的角角缝缝里钻出来，直往张祜文耳朵里钻，让他痛苦得浑身发抖。屋子里更乱了，脚步声，人声，铜盆碰撞声都和玉珊凄厉痛苦的嘶喊响在一起，这响声让张祜文发疯一样去捶门，去窗前伸长了脖颈徒劳地张望。玉珊的嘶喊一声高过一声，然后渐渐地低下去，到后来房里有只有微弱的呻吟了。

屋子里面一阵忙乱，忽然门开了，玉弦从里面匆匆忙忙跑出来，神色惊慌地告诉张祜文：“爹，玉珊难产了，我们得快去找个医生来！”

可是上哪里找医生呢，医生都把自己拴在救生营里几天几夜没合过眼了。张祜文想，不管了，他已经失去两个儿子了，他不能再失去一个女儿连同没有出世的外甥，今天就是绑架也要绑个医生来！

张祜文拄着拐杖亲自来到了营地上。营地上医生护士很多，然而当张祜文看到那些缺胳膊断腿有些甚至伤得面目全非的战士们，看到医生护士们浑身血污筋疲力尽地坚持奔忙于伤员中间时，他怎么也开不了口了。另一边，烈士们的遗体齐排排摆在地上，死者长已生者恸，张祜文甚至看到一个大娘就那么哭着哭着自己战死的儿子一口血喷出来追随儿子去了鬼门关。

“张伯伯，玉珊姐……她不好？”乌金看见了张祜文，怯怯地走上来问。乌金现在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汉话了，说得断断续续，可是不妨碍基本的交流。

张祜文点点头，老泪纵横。

乌金又说：“可不可以……让乌金……试试？”

张祜文感到眼前一亮，他记起乌金是苗女，很懂得草药的，可是看看乌金稚气的脸，他的心旋即又灰了——乌金还没生过孩子，玉珊又不是跌打损伤伤风感冒，找她有用吗？张祜文思前想后的时候乌金一直眼睛亮汪汪地看着他，眼神坚定不移。张祜文被乌金眼神里的坚定不移打动了，他二话不说带着乌金就往家赶。

玉珊已经见红了，可是就是不见孩子出来。张祜文看着丫头婆子们一盆一盆的热水端进去，一盆一盆浸着带血纱布的脏水端出来，觉得老天是要杀了他了。

亲家公夫妇才把死去的儿子寸希砚送进祠堂便也忙着过来了，沧桑的老脸上泪痕犹湿。

产婆一看张祜文带回来个小姑娘，心想张老爷莫不是接二连三的打击之后人糊涂了，便都阻止乌金入内。

乌金走上去，厉声喝：“让开！”众人回头看看张祜文的脸色，才退开了。

乌金到玉珊跟前看了，脸色更加严肃起来，急忙驱赶屋子里的人出去。玉弦为难地看着乌金，乌金突然就凶了，前所未见的：“出去！都出去！”这时候气息奄奄的玉珊艰难地睁开眼睛，说了一句话：“姐，我信乌金！”

说完这句话玉珊就昏厥过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