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04 红窗怨

暮春时节，当映山红燃遍了来凤山的时候，寸老太太还是没能挺过去，安然辞世了。老太太的辞世让寸家人陷入了一片悲痛之中，不过随着残红褪尽，新绿葱茏，小图南的满月把丧亲的悲痛渐渐冲淡了。

寸家的事牵动着张家，寸、张两家忙乱不堪的时候尹家却宛若置身事外。尹老爷整天躺在软榻上吞云吐雾，尹太太还是成天防贼一样盯着家里的丫头长工们，对下人很苛刻。回到家快一个月了，如玉感到这个家还是那样的陌生，爹是不管她的，而娘对她“不许这样”、“不许那样”当丫头一样地管，又说大姐得了伤寒都不准她去探望。二姐阴阳怪气的，如玉非但和她说不上话，如玉甚至还怕着她。自己身边的丫头是从娘身边拨过来的，行动就跟前跟后像监工，全家上下能说上话的只有小自己一个月的弟弟了，可是最近如风被娘吩咐着老往乡下田庄跑，回到家里也沉默寡言，心事重重的样子。这些都还是其次，最重要的，这几天她忽然收不到子建的信了。她刚从省城到家子建的信就赶着来了，之后两三天一封，而今都七八天了，音讯全无。如玉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这些心事她只能找玉珊说，然而自从那天晚上她偷偷去看大姐被发现之后，娘甚至连她找玉珊说话的自由都剥夺了！

那天玉珊给如玉送了一盒栗子糕过来，如玉就想着去给大姐送一些。娘说大姐的病会传染，需要隔离，不让如玉近她的屋，还让小丫头在房门口守着。如玉不想把栗子糕交给小丫头传送，她就是想亲自看一看大姐病的怎么样了，看一看而已，不可能就传染上的，可是娘的吩咐她不敢违逆，于是便偷偷绕到后园子里如花的窗下。让如玉吃惊的是，窗子上钉满了横七竖八的粗大木条，窗子给封死了，竟不像隔离像囚禁！如玉隔着窗子小声问：“大姐？”

“谁？”里面惊警地问。

“是我，如玉。”

“如玉，你一个人？”里面的声音温柔了。

“是的。大姐，你病的怎么样了？”

窗子里面沉默了。像是沉思了许久，里面压低了声音说：“我没病。如玉，你能帮大姐一个忙吗？帮大姐做一件事，好吗？”

如玉刚要问是什么事，突然一只手拍在了她肩膀上，如玉一惊，轻轻“啊”了一声，转过身，见娘不错眼珠地盯着她，搽了太多香粉的脸像寒冬里的白头霜。

“如玉？如玉，你怎么了？”里面关切地问。

娘把食指在嘴唇上竖了竖，如玉无可奈何地被娘拉着走，离开了窗子。

那天晚上之后，大姐如花就被“隔离”到了东园去，没有娘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踏进东园半步，而如玉的行动变得不自由了，不被允许去看玉珊，就连寸老太太寿宴上见到玉珊也不被允许说说体己话，玉珊的姐夫出事了她不能亲自去慰问一下，玉弦姐姐生孩子了她不能亲自去道贺一声，甚至去吃小图南的满月酒，也是有娘随时陪同，小丫头步步紧跟。

如玉终于找到出门的机会是在立夏这天。立夏这天是和泽乡传统的祭龙王的日子，家家户户都到元龙阁拜龙王，未婚男女照例要舀龙潭水净脸净手，饮龙潭水祈求福佑，尹太太没有理由不允许如玉出去赶庙会，不过尹太太多派了一个小丫头扣儿紧紧跟随。在元龙阁虹桥上，如玉借口让买樱桃，支开了青儿，然后又挤在看戏的人群里，趁扣儿不注意溜开去了。

如玉甩脱两个小丫头，正急急忙忙直奔大石巷，从元龙阁悄悄跟随过来的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却阻住了她的去路，定定地看着她。大石巷里静悄悄的，好多人家闭门锁户，都去龙潭边赶庙会了。这个男人有些面熟，可如玉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有一些紧张。

那男子说话了：“如玉，你不认识我啦？我是向德啊，刘向才的弟弟刘向德！”

如玉有一些想起来了，他就是上小学堂的时候大她两级的爱往女生书包里偷藏毛毛虫的那个坏小子。如玉没有作声。

刘向德说：“如玉，打从你回来那天在村口见到你，我就天天想着你，梦着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如玉，让我跟你好吧，让我去你家提亲吧，我会好好对你，什么都听你的……”刘向德说着说着突然抓住如玉的左手，如玉受惊了，又急又怒地用右手甩了刘向德一耳光，趁机抽出左手来退后几大步，转身往回跑。刘向德抢到前头还想纠缠，如玉冷冷地说：“刘二少爷，请你让开！”语气中尽是凛然不可侵犯。刘向德只好闪在一边，看着如玉向巷子口走去。

刚走出巷子口，如玉就撞见了用荷叶捧着樱桃气喘吁吁赶来的青儿和扣儿，见到如玉满脸猜疑：“四小姐，您没事吧？”

如玉心里有些悲哀。她感觉她就像母亲养在笼子里的一只金丝鸟，而现在，是放出了笼子的金丝鸟风筝，线在母亲的手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