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05 花舞

“水转沙儿水洗纱，水边姑娘俏如花，愿求得伊人共此生呀，我归渔舟你浣纱。渔舟飘摇绕轻纱，何处天涯何处家，愿求得伊人走天涯呀，处处无家处处家……”接连几天，如花趁尹母不注意，跑出家门大街小巷里钻着咿咿呀呀唱戏，遇到前来巡逻的日本鬼子，她并没有一点害怕模样，不停不歇继续唱。如花疯疯癫癫蓬头垢面的，然而戏确实唱的好，前来巡逻的日本鬼子就立在边上听得饶有意味，一面听一面起哄怪笑，冲如花做着下流的猥亵的动作。如花自顾自唱着，傻呵呵笑着回敬鬼子的调戏，鬼子便开心了，把枪靠在墙根上，抱肩交臂地听如花唱戏。

遇到这种情况尹母是不敢前去干涉的，她只有在边上远远看着，等鬼子满足地走了之后赶紧叫人把如花拉回家，嘱咐身边的人看紧了。可是如花总是往外跑，到外面去疯去闹，把自己弄得又脏又丑，尹太太愁眉不展，以为如玉惨死之后如花的病是越来越重了。

全和泽乡的人都亲眼看见尹府大小姐尹如花的病是越来越重了，到处都在传尹太太要带如花到城里医院去看病了。

然而尹太太却不敢带如花去城里看病，可是乡里的人见面就问她这件事，好像她非得带如花去一次县城医院才能像一个真正的母亲那样交代过去。尹太太正为难的时候玉弦来了，说她要去县城医院检查身体，问尹太太要不要带如花同行，尹太太忙找借口说如玉惨死在城里她太过悲伤不想入城，接着把如花托付给了玉弦。

隔一天，寸容大把儿媳妇看病的请求上报给敌人的巡逻队，第二天得到来自城里的放行批条，准许他们入城看病并规定城里士兵不得侵犯他们的安全。玉弦便带着如花上路了，一路上如花依然咿咿呀呀地唱，不时从马车里跑出来闹上一阵子。到得滕州城南城门接受鬼子搜查的时候，如花趁玉弦等人不注意，一个人唱着跑走了，玉弦等人在后面接受检查脱身不得，眼睁睁看着如花又唱又舞的在人群里消失了踪影。

早有一群大人小孩在如花屁股后面笑嘻嘻跟着看，看如花在水粉摊上趁人不注意抱起一摞小镜子撒腿就跑，水粉摊老板急忙去追，一直把如花追进了四街。水粉摊老板远远看到前面把守的日本鬼子，不敢追过去，恨恨地骂了几句，让看的人大体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然后跺跺脚转身跑掉了。

如花嘻嘻笑着继续朝前走，一面走一面唱，早有日本鬼子拦住了她，大声喝问。如花像是没听见喝问，依旧唱，一只手抱着那摞小圆镜，一只手翘起兰花指，柔柔地舞动着。鬼子抓住如花遍身搜查，从她怀里摸出了松藤签写的放行批条，才知道这个疯女人就是和泽乡有名的戏疯子，便都一起放肆地大笑起来，围着如花不让她走，看她唱戏。如花看见有人围着笑嘻嘻地听戏，越发高兴起来了，把脏兮兮的水袖甩得更加圆满自如，咿咿呀呀唱着，唱的是《嫦娥奔月》：“……寂寞嫦娥悔当初，千年不死灵药误。广寒独酌人空瘦，吴刚泪感桂花树。人间团圆月一轮，飘飘扬扬远玉兔……”如花一面唱，一面从臂弯里取出一面小镜子照照自己的脸，对着天空抛起来，小镜子便落在了房顶上，如花哈哈大笑，指给鬼子看：“哈哈，奔月了，奔月了！”再摸一面小镜子继续唱，继续抛：“冰雕玉冷广寒宫，无情春夏与秋冬。天衣彩袖玲珑面，红颜不老一场空……”日本鬼子乐得手舞足蹈，取笑着如花，调戏着如花，看着如花把一摞小镜子都抛完了，一个鬼子还把自己怀揣的一面小镜子也贡献出来。

玉弦和下人们找到四街的时候，只敢远远地立着，看日本鬼子折腾如花，等鬼子看够了折腾够了把如花赶开的时候才敢过去把如花捉住，塞上马车往医院去了。

如果前往和泽乡巡逻的敌人细心一点，他们会发现从县城看过病回来的如花把前一天穿着唱《嫦娥奔月》的戏装用长长的竹竿挑着，晾在尹府东园阁楼的最高处，不过即便细心的敌人发现了，他们也不能把这件戏装和三天以后日军秘密军火库爆炸的事联系在一起。而更细心的远征军侦察员在高高的山头上用望远镜看到这件迎风飘展的戏装后就笑起来了。迎风飘展的戏装告诉他：一切进展顺利，可按原计划行事了！

1943年10月6日，也就是如花从县城看病回来后的第三天，这是一个和往常一样晴朗的日子，万里无云，太阳高悬，这一天如花破例地没有唱戏，和紫陌偷偷爬上阁楼房顶，坐在高高的屋脊上，脸朝着滕州城的方向，像等待情人赴约那样诚恳地期待着一场漂亮的爆炸。

在正午时分，三架飞机从山那边飞过来，像燕子一样迅疾地朝着滕州城上空冲去。而滕州城里，正午时分扶着枪杠子百无聊赖地靠在藏有军火的民宅墙根上打瞌睡的日本兵致死也没有想明白，三只银色大鸟会突然出现在他们头顶上方，对着他们背靠的那座民宅准确无误地投下炸弹。三只银色大鸟飞过之后，随着一声巨响，他们连同背靠的那座民宅突然之间土崩瓦解，连锁爆炸的巨大响声震得整个滕州城都摇撼起来。正在城楼上喝着酒欣赏着日本艺妓的扇子舞的松藤司令官在巨响声中推开窗子，他看到他费尽心机秘密隐藏的军火库在一瞬之间被三架飞机彻底炸毁了，而周遭邻近的房屋居然座座完好如初！

往后的岁月里，直到远征军包围了日本驻军总部而松藤跪在太阳旗下剖腹自杀的那一刻，松藤致死放不下的问题就是：为什么那三架飞机能犹如神示般在密密匝匝的民宅里找到他的军火库，能够把一次爆炸事件干得如此完美无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