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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韦伶：“春宫图”这个词有点窄，不能概括我的作品

阿改 象外 2024-02-05
👆懂不懂艺术都能看懂的象外

在苹果树上，数码微喷版画，40cm*30cm，2021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老子《道德经》第六章



“玄牝之门”，方家各有说法，但抛开那些微言大义不谈，直观地想：玄，黑中微赤之色，牝，禽兽之雌者，玄牝之门，就是那个一进一出、生之所由的地方。

陈韦伶的绘画，令我联想到这个词，但不同于玄牝之门的幽深和神秘，它们轻盈而干净，直接而不遮掩，偶尔还带一点幽默感，观看它们，欲望确乎会燃起，但并不会同时生出邪念、恶念——这可太难得了。

描写、描摹欲望最不易，尤其对男性创作者而言，一不小心便下流、肮脏、变态，或至少油腻，透着一股猥琐和酸腐。女性处理此类题材，似乎就有天生的优势，一则她们才是真正了解女人的人，二来，她们既无必要，也无动机去物化自身，将女性贬低为男性的附庸或工具。由此，当她们呈现欲望，这欲望便自然放松一些，坦诚利落一些；当她们表达意见，也更容易在两性命题上的话语权上扳回一局。

说了那么多——其实怎么都说不好，还是来看画吧，毕竟，我们此处所介绍的是作为艺术家的陈韦伶，而陈韦伶的画不是为了说教，而首先是表达，至于淫者见淫，蔽者见蔽，那就不是艺术家所关心的了。

以下为随想和散论：


白二官，数码微喷版画，30cm*21cm，2017


清代袁枚所著《子不语》中有一篇《白二官》，说：

常州王姓者，以幕游为业。岁暮归里，慕张氏青山庄园林之美，袱被往游。遇白二官于园中——素所狎戏旦也，甚喜。游毕，同宿于园。王神思恍惚，不能成寝，见白二官伸头吹灯。灯离白所卧处二丈馀，而白伸头亦长二丈馀，吹灯而灭。王大骇，以被裹首而寝。白至其床前揭被，以手上下量之，所按处其冷如铁。王惊呼，无人答应。忽窗西有一黑物，猪脸毛爪，从外跳入，与白二官对搏甚凶，不知胜负。俄而天明，地上见鲜血一片，死蟒一条。急往白二官家询之：二官得蛊疾半年，一旦而愈。其疾愈之时，即王姓遇白二官之时也。

陈韦伶所绘版本，略有日本浮世绘味道。然障子后的人物发髻可见是典型中国人。至于，他是不是王姓之人，是否大骇，不在讨论之内，因为，陈韦伶所画的，不是插图，不是连环画，而是一个个戏剧场景，令观众猜想其上下文。


荒木经惟，感伤之旅


船上有怪，数码微喷版画，16cm*14cm，2020


《船上有怪》，不知为何让我联想到荒木经惟“感伤之旅”系列中的一张，摄影家的妻子阳子伏在船上，似乎要坠入恍兮惚兮的春梦。但在陈韦伶这里，回首的丰腴女性神情惶惧，一只周身通红的大鲵——《山海经》里“其状如鱼，四足，其音如婴儿”的神兽，已渐渐逼近。


相濡以沫，数码版画，16cm*16cm，2020


留春挂影，微喷版画，18cm*18cm，2019


鱼，是陈韦伶画中的一大喻体。鱼水之欢，天经地义。相濡以沫，未见相忘于江湖。留春挂影，万事终得一场空。


谷风过山车，数码微喷版画，30cm*40cm，2022


秋千长廊，数码微喷版画，40cm*30cm，2022


不管怎么样，欢愉，是不可或缺的主题。《谷风过山车》如此，《秋千长廊》亦如此，都是女性袒露自己的快乐，且无需强调：在这里，女人说了算。


男支，数码微喷版画，42*30cm，2019


男票，数码微喷版画，34*26cm，2019


如果说里面有平权的意识，那么，《男支》和《男票》都在表达类似的主张——过往千年，都是男人上青楼，下窑子，如今角色对调，男人全身心为人民服务，女人化身尊贵的客官——如果这一天真的到来，好奇舆论会怎么样。当然，牛郎的存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新鲜事了。


对垒，木板油画，25.5cm*25.5cm，2023


《对垒》是我颇喜欢的一张，“垒”本是两军对峙的防御工事，但在这场唇舌相交的对垒中，显然胜负已分。阳具疲软，不知能否再战，倒是承欢的舌头，有一种危险的温柔。


恐怖与渴望并存，数码微喷版画，30cm*21cm，2017


欲望总是暗藏危险的，因其只是“成住坏空”中的一环，欲望是中间态，它要么中途坠落，要么最后陨入虚空，宿命多半是令人悲伤的。但是，又或许，正因为有危险，欲望之火才更加炽热呢？


深深探，木板油画，25.5cm*25.5cm，2023


手仆，数码微喷版画，25cm*25cm，2022


狩猎，布面油画，44cm*36cm，2020


有一些危险是旖旎而梦幻的，如上；有一些则是客观的，有着现实的新闻由头，是女性念兹在兹、想改变却又困难重重的社会顽疾。比如偷窥——住宾馆的人，多多少少会在短视频平台上刷到防针孔相机偷拍的扫雷利器，下图的红色男性，便是对这一危险的象征。


偷偷看一眼，布面油画，48cm*40cm，2019


《当妈妈去买菜后》


上面这张《当妈妈去买菜后》，粗看以为只是表达SM之类的情绪，细看才发现有现实所指：无人保护的女孩被物化成游乐场里的摇摇马形象，上身被绳索所缚，一个男人骑在她的身上。陈韦伶想通过此类创作，呼吁公众关注受到侵犯的女童，这张画虽然颜色雅致，但背后的激愤却不难共鸣。

论激烈，还有两张值得一说。


性盛至灾，割以咏志，数码微喷版画，12cm*12cm，2017


一是将杏鲍菇妆的阳具用利刃切开的《性盛至灾，割以咏志》，日常烹饪场景与性相结合，既吊诡，又巧妙。女性对遭男性背叛、遗弃或其他伤害的痛恨、决绝，有时会超出男性施暴者的预期。这张画，偶或让我联想到日本导演大岛渚的名作《感官世界》，艺妓阿部定在与已婚店主石田进行了一场不伦之恋后，将情人勒死并将其阳具割下，还用血在其胸前写上了“定吉二人永不分离”的字句。


在你的江河里流淌，数码微喷版画，16*49cm，2018
请横屏观看


另一张，批判性更强烈，也更广阔：宛如《千里江山图》的青绿山水，山峦全是硕大的阳具，一个女子行舟江上，天地虽大，却全无可避处。阳具，象征男权、父权，乃至君权。如果江山只有这一种样貌，那么再壮美的风景也是一种霸权和假象。

传统春宫画，多有小说可本，如《玉蒲团》《金瓶梅》等，中国文化中的诸般命题，都可从中管窥背后的实质，如权力的以上凌下、以一占多，男女与尊卑，压抑与自慰，偷窥与不伦，纵欲与狂欢，等等；


游园戏池，数码微喷版画，40cm*30cm，2021


日照香炉，数码微喷版画，37cm*30cm，2023


陈韦伶的画也涉及部分议题，但不再局限于传统文人世界的园林居室，而是跳脱出来，将传统山水、异域风情，乃至西方童话故事都拿来入画，关于后者尤可一说：原本象征纯洁、美好的海的女儿、白雪公主，如今或遭侵犯，或遭窥探，已然成为巨人或众人的口中猎物。


海的女儿，布面油画，70cm*53cm，2020


花窗，布面油画，57cm*75cm，2023


关于陈韦伶的故事，一条此前有过报道，读者们可以跳转下面链接阅读，本文就不再赘述了：

90后潮汕女孩画“现代春宫”，男性是配角

如前所说，关于陈韦伶的画，我说不好，但觉得真诚，有趣，不无病呻吟，不勉强说愁，不为那些看似政治正确实则可疑的“深刻”“沉重”做无谓的涂抹，而是以青春写青春，以欢愉写欢愉，就是背刺和鞭笞，也是大方而直白的，因此她的画无怨怼，不无聊，这是难能可贵的。

更何况，抛开这一切，看她的画，你多半会心跳加速、怦然心动不是？在今天，心动是太难得的奖赏了。

好了，大概说这些，顺便推荐她在广州的一个展览，展期还有一周，有条件的读者欢迎去看——



陈韦伶作品展
觑 红 尘

LOWLOWLAND

策展 ：梁静
展期 ：2023.11.4 - 2024.1.28
地点 ：广州市龟岗一马路16号LOWLOWLAND

开放时间 ：周二-周日 14:00-19:00
（周一闭馆，公众节假日除外）


展览现场，图片@LOWLOWLAND



〇




陈韦伶
1993年出生，2016年毕业于广州美术学院版画系
现工作和生活于广州




象外 x 陈韦伶




〇 ：你觉得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

C  ：一个比较矛盾的人。


〇 ：记忆犹新的小时候二三事。

C  ：1，偷穿妈妈的衣服，玩衣服改造。2，奶奶说如果笼子里的母鸡不下蛋，就宰了吃肉，于是我把冰箱里的一只鸡蛋放在母鸡窝里。3，喜欢过年在阳台放烟花放炮，那时候烟花炮仗随意能买。


〇 ：看了关于你的几篇报道，大概了解了你的经历，顺便多问几个问题：你在广西待了多久？那段时间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你奶奶，或总体上广西人为人处世的风格对你影响有多大？你后来去了佛山，对佛山这个地方有什么感觉？

C  ：我小时候只在广西待了一周（全家去游玩了大半个广西），奶奶是一个正直又比较刚硬的人，但是对我很温柔，几乎没脾气。我出生在潮汕，小学才去的佛山读书，相对潮汕来说，我第一感觉是佛山比较平等。


〇 ：对艺术第一次感到有所触动是什么时候？那时候为什么非广美不可？

C  ：我没有深刻触动的感觉，因为从小就喜欢画画，它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到了高中进入美术高考班，觉得必须要考美院才对得起平时的美术训练，而广美是离家最近的，所以把它定为终极目标。


《The Face》 ，陈韦伶此前的针管笔绘画


〇 ：你在广美版画系读的是书籍装帧？那时候有对你影响较大的人和事吗？以及，艺术史上的大师你喜欢哪些？

C  ：是的，我读的是广美版画系的书籍装帧艺术，其实当时还想过要转插画班，一次偶然听了吕敬人老师讲座，发现书装这么有趣，打消了转班念头。我在不同阶段喜欢不同大师，比如葛饰应为（葛饰北斋的女儿，有一部电影《眩：北斋之女》讲述了她的故事）、莫迪里阿尼、胡也佛（浙江余姚人，连环画、春宫画、仕女画、工笔画家，曾创作30幅《金瓶梅秘戏图》春宫图）等。


〇 ：大家知道你，多半因为你的春宫画，你对“春宫画”这个概念怎么理解？毕竟，你所画的，和明清传统的春宫画其实还是有很大的差别。

C  ：我觉得“春宫图”这个词有点窄，不能概括我的作品，我觉得我画的是情欲类。我对春宫图理解是古人情趣之物，也是在那个年代主要的性教育书画品。有的地方会在女儿出嫁时给她们此类书画读物。我画的作品中《后花园》系列虽然是古代的场景服饰，但是是架构在一个虚拟世界，有不符合时期的类人形象和物品，区别于现实。


东庭春宵屋，数码微喷版画，40cm*30cm，2021


西庭候茶楼，数码微喷版画，40cm*30cm，2021


北庭皮影汤，数码微喷版画，30cm*40cm，2021


〇 ：受浮世绘影响大吗？当你引入中国传统绘画的名作时，你觉得纯粹只是形式美学上的需要，还是有更深的含义？

C  ：我大学时期很喜欢浮世绘，这些民俗画有它特别的颜色和叙事。在情欲方面来说，中国的画其实更有意境，它不会像日本的画那么直白地表现人物状态，反而环境描写典雅精致，引入中国传统绘画的形式会让画面更丰富，更容易做剧情。


竹深飞鸢，数码微喷版画，40cm*30cm，2023


〇 ：能否大概说说你的创作脉络？

C  ：我的创作主要是用隐晦的比喻描述画面。刚开始画的《欲》系列画面会比较直白，之后的作品会加入一些剧情故事，让观众在看画的时候也会自己读出一个剧情。


〇 ：大概介绍一下此次画展的作品？以及你对观展观众的观察？

C  ：这次画展的作品比较丰富，除了早期的一些画，还有《后花园》系列和《公主》系列，及今年的油画，这次也是一个较全面的展示。我之前一直以为过来看展的是较年轻的观众或者粉丝，没想到还看见中老年来参观，特别是他们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有意思的画展，我挺意外的。


贝尔的时间，油画，80cm*60cm，2021


〇 ：能用三个关键词或三句话形容你的创作吗？

C  ：戏剧化、想象力、情欲。


〇 ：生于潮汕地区（虽然生活时间很短）是否有助于让你形成更强的女性意识？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要反抗/抗争诸如男尊女卑的观念的？

C  ：女性意识是从各个方面形成的，因为我从小被家人保护得比较好，所以那边一些观念没有对我造成太大影响。大学毕业步入社会后，才发现现实对女性不友好，才有强烈的抵触和反抗。


〇 ：你怎么看待性解放这件事？在这件事上，你觉得自己能走多远？或者说，在观念和意识上是激进的，还是温和的？

C  ：“性解放”这个词会有歧义，其实更希望的是两性在性观念上达到平等。我不确定我能走多远，但是人的观念是一直不断进步的，希望我也能一直进步不被时代抛弃。我的观念意识属于温和那一边，我不会去主张必须怎么样，只希望每个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舒适且没有压力的方式。


〇 ：在男女平权这件事上，你觉得一个比较理想的结果是什么？在中国，有可能实现吗？

C  ：我感觉最理想的结果就是大家都不感觉到在平权，那应该就是真的平权了，不至于天天在网络上看见有的人故意引起对立。也许在很久以后能实现。


野林愉响，数码微喷版画，20cm*40cm，2022


〇 ：通过创作表达了那么多与性相关的场景、情绪、态度，你现在还对性抱有神秘感吗？还是说，这种神秘感从一开始就是虚构和建构的东西？

C  ：也许还没发现神秘感，就像我们对某些病毒的了解一样，一旦有了相关知识认知储备，它就不会太神秘了。


〇 ：因为画性，你想必经历过一些争议、误解、诋毁甚至，比如投诉或举报之类的事情，对此你会感到有压力吗？现在对负面信息或意见怎么处理？如果有人当面跟你说画得太垃圾，或太误人子弟，或太不符合主流价值观，你会怎么回应？

C  ：除了谣言我会比较在意和生气，其他都不会放在心上。我没有责任去改变一些人比较传统的男女观念，他们的声音反而让我觉得人的多样性。在我听到的声音中90%是赞同认可我的观点的，有些粉丝和观众会认为我的作品能给他们带来一些触动和鼓励，或者给他们正在烦恼的事情添加一些勇气，当他们反馈给我的时候，我觉得他们也是在给我鼓励和勇气。至于少部分的负面信息，不回应就好了，他们量少，影响不了我生活。


〇 ：说到底，你觉得绘画或做艺术，什么东西最重要？

C  ：最重要是画自己的，不跟风。


〇 ：对“青春”这个东西/事情怎么看？你会怀念自己的青春期吗？

C  ：对我来说，青春也许只有年龄、身体和样貌的优势。我目前只会怀念自己青春时期的身体素质。


〇 ：平时的生活状态是怎么样的？典型一天如何度过？

C  ：上班，然后下班，回到家吃完晚餐开始画画，到凌晨开始收拾，然后睡觉。因为2023年有个展，所以每一天时间安排很紧，没有空闲时间娱乐，在有限的时间创作更多作品。


〇 ：除了画画，还有什么爱好？关注时事吗？看新闻联播吗？

C  ：爱好是去宠物市场瞎逛，最新想养狗，但是没有时间和空间条件，只能去市场饱眼福。我很关注实时，我不看新闻联播（除非在家跟着家人看），我主要是通过公众号或者政治时事类的博主了解时事大环境，因为他们会说到新闻联播卡不到的痛点。


〇 ：对广州这个城市有什么感受？喜欢和不喜欢的点。最喜欢去广州的哪里？去过国内或国外的什么城市？最喜欢哪里？

C  ：广州是一座啥都有的城市，相对其他一线城市来说，这里物价更接地气。我喜欢广州粤菜，不喜欢广州交通。喜欢去广州的花鸟鱼虫市场买花撸猫撸狗。去过泰国以及国内的四川西藏上海江苏云南湖南广西河南等，最喜欢的非苏州莫属，在苏州整个人都慢下来，不浮躁，悠哉悠哉去感受当地园林景观和文化。


工作室一角


〇 ：疫情三年有什么值得一说的吗？

C  ：这三年没有什么值得说的，更多的是无奈。


〇 ：小时候的理想是什么？现在觉得理想生活是怎么样的？

C  ：小时候理想是成为插画师或者去做动画，现在觉得理想生活是有足够的时间创作，同时还能享受生活。


〇 ：如果变得很有钱，你会做什么？

C  ：存着。


〇 ：最近在看的书/电影。

C  ：书：《姑妄言》《安吉拉卡特精怪故事》；电影：《二手杰作》。


〇 ：最近做过的一个梦。

C  ：梦见我养了一只杜宾还带去了写字楼里。




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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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之七




冲上云霄




唤醒老白




白雪与魔镜




斩，数码微喷版画，16cm*14cm，2018




愿者上钓，数码微喷版画，38cm*30cm，2019




旋转木马人，数码微喷版画，40*30cm，2021




夜寝骷园，数码微喷版画，40cm*30cm，2022




杯酒润衣矜，数码微喷版画，30cm*40cm，2023




愿君多采撷，数码微喷版画，37cm*30cm，2023




选角，数码微喷版画，30cm*40cm，2023





柔情似水2301，木板油画，57cm*50cm，2023





柔情似水2303，木板油画，57cm*50cm，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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