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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艺术可以不左吗?

雷徕 象外 2024-02-05

👆懂不懂艺术都能看懂的象外

杜尚 泉 陶瓷小便池、签名 1917 由Alfred Stieglitz拍摄
图片来自网络,公共版权





作者按:



本文,是我的新栏目,“阿徕的野狐禅美术观念史杂论”的第一期:另类杜尚——一种海德格尔式解读。本文是初稿,还可以精修。其实,我非常担心,这个栏目,会否创造象外的阅读量新低,所以有冲动,把它和“朋友圈云看展”捆绑推送,为自己的流量泥石流遮个羞;还是忍住了。

另外,因为出差、生病、带小孩回老家打预防针等原因,“朋友圈云看展”栏目停更了一个月,近日也将恢复更新。








本文围绕海德格尔的两篇文章——《世界图象的时代》、《艺术作品的起源》,杜尚的一件作品——《泉》,两方之间的对观展开。两者几乎处身在同一个时代语境,并且其发生动机,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对这一时代性所作出的反思和应答。为此,在乍看迥异的姿态和立场间,实际上有着相通的地方。


黑森林中的海德格尔 图片来自网络


海德格尔的林间小屋


本文的意旨不得谓不歹毒:一方面,通过用以解读杜尚,海德格尔的艺术-真理观,被扩展为一种可以解释对立精神气质的纯理论,其德意志民族精神,只是艺术所昭示的诗性真理中,诸民族之诗的一种,其在艺术的历史性真理中所居的独特优先地位,被用力摇了一把;另一方面,纯智力特质的概念艺术之鼻祖,杜尚,被昭显出了另一番迥异过往的面相——他的批判和游戏精神,成了一个潜在的“诗意栖居者”的前奏,不仅使其纯“概念艺术”变得不纯、具有传统诗性审美的潜质,更使之与植根于“当代艺术”话语系统底层的、左派立场的后现代思想脱构,从而使“当代艺术”史的经典叙事、桶底脱落。

海德格尔将其时代,称之为“世界图象化”的时代,真实的周边生活世界,被“世界图象化”,基于观念创发的世界观,对生活产生了支配性作用。“世界”与“大地”的二元对立,则意味着,“存在者”一旦“敞开”/被反思,就被归入常识成见,而一旦不加妄思地只有努力生活,就回归“遮蔽”/进入不自知的无明状态。“观”早已比当下的直感,更有力量,虚拟的“现实”感,更真实比被确信为真实。而在其时代——也就是现代性走向巅峰的时代,机械化的世界图景,也就是计算式的思维,占据了统治地位。在万事的普遍可量化思考面前,真理沦为“价值”,诸“真理”间是可比较掂量,迂回策略性地为目的服务的,交换-交往的价值成为最有效力的价值。所这,正是科学进步主义、资本主义、泛民主主义、价值相对主义,等等,一系列现代性文化所共同持有的底层哲学。

海氏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谈论艺术作为存在者自行敞开的真理的。在现在的语境中,艺术羞于透过审美、指向终极价值,而更习惯于,让自身成为审美体验的对象。而海氏所要重启的艺术之本源/艺术所向之终极的真,则是在知识见解和直觉生活二元的接缝(裂隙)处,所泄露出来的,对立两者间的实质一贯;并且,这“真”,最有可能所是的,是植根于民族语言的无意识深层的,本源之诗。


杜尚 L. H.0.0.Q. 明信片、铅笔 1919



(从玻璃另一侧)用单眼看,靠近,用几乎一个小时 杜尚 1918 曼雷拍摄



笔者本文的主旨,就是要阐明,杜氏被解读为如此这样的海氏之同路人的潜在可能性。为了更方便地对观,笔者将如下的对比,直接制成了表格:


海德格尔:
杜尚:
成见的人(存在者)因为沉沦,而处于遮蔽状态中,艺术有澄明之效,让当下的人(存在)自行敞开,出离第二层洞穴。
 
小便池的核心意义,是通过其向神圣白立方空间的错置,动摇人所自以为是的“常识”——这个破题,过往被认为,是指向“真理”之空无,但是,其实也可以指向,向更“源初”真理回归的准备工作。
艺术作品里,内置了“大地”和“世界”的争执。
 
在“世界”里,小便池,是遵照实用功能,被批量生产而出,其所服务的用途,往往被视为等而下之的,因此,它是不庄重的,卑贱的;但,在“大地”而言,小便池被还原为,一个没有意义前置的瓷制物体,万物间,皆平等。
艺术的本质是诗,诗的本质是真理之创建。艺术中的究极真理,就是由诗所昭示的, “植根”于“语言”之中的“民族历史性”;在“语言”深层,内置着民族精神的“原始诗歌”;其自行“涌现”出来,其间的“大地”和“世界”间关系,体现为本源之诗和它在现代性进程中的筹措。
 
艺术创作作为一种言说方式,一定程度上具备了语言系统的结构。在艺术形式里,或辗转体现了作为民族源初言说方式的“诗”,或者说诗性思维方式。相比之下,杜尚个人明确意图性的自我阐释,虽然应该认真对待,但并不占据绝对支配性的解释权。

“物”是去本质化的裸“人”的象征性延伸。作为一个原生的法国人,和一个自发的美国人,两种自由主义/人本主义都含混地囊括在小便池里面:既可以是法兰西实证法色彩的极端主义的“laissez-faire”之诗,也可以是美利坚“平等先于真理”的自由之诗。

小便池,作为现成品,首先被强调为微物/非艺术的物品,然后赋予和高等“艺术”同等的价值估量;当艺术被声称因其场域中的象征地位,才具有“魅”性的时候,不仅仅可以是艺术的祛魅,也可以是场域(权力话语)本身的赋“魅”——这和当下,诸“先天”被敉平,大声喊的平等主义本身,是高诸事一等的“魅”,“批判”本身成为霸权的环境,有着相应性。
命名行为,在一定程度上,规定了某“物”的存在
在《泉》这件作品里的关键“命名行为”,不是标题“泉”,而是小便池被放入白立方的那个刹那:当其作出重新“定义”“艺术”那一刻的那个手势时,他完成了一种命名,在这个命名里,诗情敞开了。
“真理的‘创建’”,有三重意义:“(创作是一种被)赠予”,“(艺术为历史)建基”,“开端”。
 
始终为现代性问题所困扰,但却是坚定的现代人的海德格尔,恰恰也被追认为后现代思想的开启者之一。
 
现成品是一种“赠予”,恰如“灵感”是一种“赠予”,“灵感”或可以是尤其在杜尚这里)“时代赋予主题”的另一种写法。在字面意义上,杜尚可以既是其作品的作者,也可以只是指出一桩关于作品的“观念”的指示者。

“看,这是一件作品”,这个指示行为本身,而不是具有物性的艺术品,才是他的主要创作。

“建基”不仅仅是指,杜尚是当代艺术的建基者,并且,其实不应当把他视为唯一的主要建基者,而更多是同时代艺术家中显露的一个整体趋势。

“建基”也是一件作品的“建基”,在单一一件作品里,浓缩着一个整体新艺术系统的基础——尽管,不是浓缩在瓷制流水线制品的“物”身上,而在解释性副文本、语境指涉等处。“建基”意味着“筹划”,和“赠予”的意味有所对立的,对主体意图性的强调,杜尚无法垄断他所发明的现成品艺术的解释权,但他是有所主张的。把作品“树立”(Errichten)起来,而不是说制作出来。“建基”还是“艺术为历史建基”,艺术中的先行置入的真理,是一个时代(后现代)/民族(始自西方的全球化地球村)的“本源”,当代艺术中有新时代的“原始诗歌”,不仅是所谓观察、总结、反映,也是所谓的改造和加剧时代的时代特性。
 
“开端”是一个时代开端。继存在物被优先作为功能物而存在之后,功能物(依实用而被制造出来的东西)再次被泛景观化。当代艺术所昭示的平凡物的光,反异化、回归物本身(人本的象征扩展)的解放之光,预示着一个与之不一致的新现实:人人都是网红,凡事都是广告,不是大家都有尊严,而是大家都进一步异化。这是当代艺术美好的新教条。
 
对艺术精神的溯源,实际上也是对现代性之殇的救渡。机械化世界图景的时代,有五个主要症状:
我们将杜尚的艺术方式,与之类比对观,试着观看,杜尚是如何应对这些症结的:
1工具的功能性,不再仅仅是实际应用,“工具性”成了对“世界”定性的“精神”。

在这里,尤其要强调康德形式主义伦理学/美学的两面性。一方面,它是对反功效、纯自律的人的成全,一方面,却又是工具理性的延伸。没有立场预设的学科自立,本身潜藏了一种工具至上的立场,这是现代人所要知白守黑的宿命。格林伯格的康德主义,或者说,纯抽象绘画作为优先意义上的纯绘画本身的主张,就是有些无谓地放大了这个内在矛盾。
 
小便池是流水线所生产的实用品,杜尚的“创作”,进行了反实用性的价值重估。

通常情况下,我们会把现代艺术,视为形式自律、封闭系统性的艺术,而自杜尚始的当代艺术,则视为开放性的艺术。

而实际上,在“当代艺术”的一系列规则中,既有反康德主义的面向,也有康德主义的面向。

当代艺术所强调的“过程”而非“结果”/成品,=非目的性=隐匿的工具理性。

如果,把一件非物性作品的交互过程的框架设计, 视为它的形式因/本质,而把多样化可能性的交互结果,视为质料填充物,则,哪怕一件关系美学的作品,也可能视为形式自律的=准“封闭”的。

存在把作品关联的副文本,背景语境指涉,交互过程的框架程序预设,等等因素,都纳入到一个更新了的形式自律2.0版。

后杜尚时代的康德,是可能的。
 
2艺术作品本身成了审美对象,不再是通过美在其上的自行显现,揭示更深层的真理;审美体验仅仅指向自身。

我们同样可以换一种表述,用本雅明的说法,艺术作品的膜拜价值/“魅,灵氛”,被展示价值所取代的历史转型。
即使是以一种否定性的姿态,杜尚的作品,仍然指向真理问题——艺术作品的本体不是什么;反而是,作为一件智性的作品,它的智识性体验感,是一次性的,无法复习/回味的。

但是,杜尚把艺术还原为艺术活动本身的祛魅,无疑又是加剧艺术作为体验本身的反终极真理特性。——“看,这件作品”。

当杜尚“祛魅”,把“展示价值”单方面地放大到极致的时候,一种内在的反讽暴露出来了。

是否,与“真”无涉的审美,最终只能杀死审美,而成为套话?
 
3文化的定义扩张,人类活动的整体被统称为“文化”。

现在,什么样的糟粕,都可以以文化之名自我主张。
 
小便池把这种扩张放到最大,也预示了今后当代艺术中的一个主流底色:一种,所有文化类型,全都价值平等的姿势逻辑。小便池和安格尔的画作《泉》,是不是也可以等量观之?杜尚的夸大或也可以视为一种质问,通过极端化,而达至这种文化观自身逻辑里所推衍出的反讽性。

这种反讽,或可以是一种犬儒式的虚无主义,但也可以是一种调皮微笑着的无奈自嘲和隐心。
4世俗领域的方方面面,都被变形扭曲的基督教精神渗透;对超越性本身的渴慕,却变成相对化的价值。

举例来说:世界秩序间的中间阶序的瓦解,每个孤立个体的生存权本身,成为直属于终极价值的准-最高价值;效仿代赎者,指向的主人和服务者关系颠倒;专门学科(如美术学)中的历史终结论/目的论;灵知主义式激进的社会运动;欠然性被认作本然状态,因而指向对弱者的补偿式公平(矫枉必须过正)
小便池是什么?象征工业的产品?满足低级需求的实用品?被“观念”还原后的自在物?美术馆中的被祝圣物?小便池在各种身份间的被辩证批判,重演了颠倒混淆的宗教精神。

此外,杜尚其他一些作品中,超现实主义的机械无意识拼贴的成分,指向对大工业化生产逻辑的灵知赋魅精神。无名之彼岸神:机械,并且未来。
 
5专门化的诸学科自立,以自身的方法规条局限,规定出自身的“终极”价值。
 
我们所认为的,现代美术乃至当代艺术中的诸种准根本价值,有哪些,其实是美术学学科导致的观念?

反神话精神一直在制作新神话,只有古老、审慎的前现代价值阶序,才避免了显然人造特色的神话。


杜尚 大玻璃(新娘和单身汉们)镶嵌玻璃技法 1915-1923


杜尚 一英里线 1942



包括海德格尔在内的现代思想家,始终在为诸位现代病开药方,但另一方面,他们的治疗方案,又总是以另一种方式,加剧了那些相联的疾患症候群。对于杜尚,我们或也同样可以将之视为,不是比现代主义更进步的当代艺术家,而是现代艺术/现代社会中,诸问题的发现和提药方者,潜在的前现代价值反思重估者(尽管本人未必愿意如此自觉);只是在从他而启的“当代艺术”中,一些现代病,有可能治愈、但亦有可能转移恶化了。

总结来说,在这篇文章里,笔者要提出的,是一个和左派后现代主义立场无关的新杜尚:将之视为,一种寓身现代性处境中、而自我扬弃以试图超越自有局限,如此态度的诗性象征,而非反诗性、祛魅化的新艺术(这样做的新艺术,必然在负面的意义上导致重新赋魅)的象征。


杜尚 巧克力研磨机 研磨机、画布油彩 刊载于《盲目者》第二期封面 曼雷拍摄


杜尚 一把雪铲(折断胳膊之前) 现成品 1915


杜尚 50毫升巴黎的空气(作为礼物送给爱伦斯伯格) 1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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