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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喻、谐音、植入原型……《大师与玛格丽特》里的一万种复仇

熊阿姨 熊阿姨 2022-04-29


今天基本都在讲布尔加科夫是怎么在自己的手稿中暗暗报仇的。



 以下是公爵的第五、六、七章精讲:

(群友月亮整理)



第五章《格里鲍耶朵夫的故事》


花园的隐喻
第五章的开头,布尔加科夫描写格里鲍耶朵夫之家的环境时提到“草木萧疏的庭院”,原文其实是“枯萎的花园”。这个“枯萎的花园”其实又是布尔加科夫在暗讽马雅可夫斯基:

马雅可夫斯基有一首著名的长诗,讲工人们在条件极为艰苦的西伯利亚某处建造一座先进的工业城市。诗的每一段结尾都要重复一段呼喊:“再过四个/年头,/这儿/将出现/花园城。”

后来苏联作曲家斯维里多夫将这首诗改成了合唱曲(每一段女声唱完后的男声合唱就是这句诗。)


而布尔加科夫笔下这座“枯萎的花园”就是马雅可夫斯基理想中的“花园城”在真实世界(至少是莫斯科御用文人世界)中的体现。

《大师与玛格丽特》中描写了许多花园,注释者认为,这些花园往往象征失乐园,回不去的天堂。小说中一直提到的花园路就是最好的例子。实际上这条路以前确实是一大片草木茂盛的花园,但是在斯大林时期为了城市建设,所有花园全部被摧毁,铺成了丑陋的大马路(通常双向都至少有十车道)。花园没了,空留花园路的名字,就像曾经的天堂只剩下碎片。
  

对御用文人圈子的疯狂嘲讽

格里鲍耶朵夫之家有很多部门,但是作为一个文学组织的办公楼,这里竟然没有一个与文学有关的部分。

从进门开始,这里有垂钓部门,一日游部门,住房安排部门,以及餐厅等等,全都是与休闲享乐有关,跟文学创作毫无关系。布尔加科夫向我们展现了苏联的文艺特权阶层的日常生活:他们享受皇家礼遇,只追求物质享受,做的事跟文学没有一点关系。

在格里鲍耶朵夫之家里还有一个部门叫做“佩列雷基诺”(Perelygino),这是在影射著名的作家别墅村佩列捷尔基诺(Peredelkino,白桦熊的注释中说建于1943年当系笔误,应为1934年)。但布尔加科夫又玩了他最擅长的文字游戏:把原先地名中间表示“工作”的词根(-del-)改成了表示“撒谎”的词根(-lyg-),再加上前面的前缀,就有种“大撒其谎”“不断撒谎”的含义。更有趣的是,在草稿中这个地方叫“佩列德拉基诺”(Peredrakino),意思是“大打特打”,道貌岸然的文人们为了这些别墅撕破脸皮大打出手的样子跃然纸上。

布尔加科夫还写到了几个会计室,编号是“2、3、4、5”——是从2开始的,而不是1。布尔加科夫暗指文学团体无非是作家们的小圈子游戏,几人一组都可以,但唯独一个人(无论大师还是他自己),没有圈子、孤独的创作是不被欢迎的。
  

胡吃海塞的魔鬼行为

本章的重头戏发生在餐厅,作者仔细描写餐厅时提到了很多种难得一见的精美菜肴。

与我国一些评论人士爱说的“吃就是祖国”不同,在俄罗斯文学中,饕餮行为很少受到赞扬,且往往与恶魔的世界有关,例如布尔加科夫最喜爱的果戈里早期的乌克兰鬼故事集和《死魂灵》都可以当作美食书来读。

而布尔加科夫在小说中详细描写餐厅也是为了暗示这个空间的“魔鬼性”。而厨房则是这个餐厅地狱中的核心——让人不免联想到《浮士德》中的女巫厨房。

一些环境描写也在佐证这一点,比如当时“人人都感到异常的闷热,没有一丝凉风从敞开的窗户里钻进来”等等。(前面讲过,魔鬼在场的一个特征就是酷热)

爵士乐在12点整开始演奏,午夜12点通常被认为是魔鬼活动的最高潮,后文中的撒旦舞会也是在午夜12点开始。

而在舞会最热闹的时候,布尔加科夫提到“爵士乐队金钹的震响”有时候竟被送往厨房的餐具碰撞的声音盖过,这里“金钹”这个乐器,也与恶魔有关:这部小说中,金钹出现过三次,第二次是魔鬼在瓦略特剧场表演的尾声(“到处爆发出一阵阵来自地狱般的笑声……还有从乐队传出的……金钹的震鸣”),第三次就是在撒旦舞会上。

在这一段的最后,布尔加科夫终于给这群文人的活动场所下达了终审判决:“一句话,人间地狱”。



流浪汉的原型悄悄在场

在餐厅里,最开始有两名作家在谈论美食,这两个人的名字也别有深意,一个叫“佛卡”,另一个叫“安弗罗西”。

这两个名字并不是俄罗斯的常见人名,“佛卡”这个名字在俄罗斯文学史中最著名的一次出场是在克雷洛夫的一则寓言中,寓言大意是,佛卡到邻居家去串门,后者非常热情,疯狂塞给他各种吃的,塞到最后,佛卡终于崩溃了,夺门而出,并且从此再也不去这家串门了。

这个寓言讲的就是作家不要写太多、太滥,否则读者也会离你而去。

重点是,寓言中那个不停给人吃东西的主人,名字就叫杰米扬。之前讲过,苏联著名讽刺诗匠杰米扬·别德内就是这部小说中流浪汉的原型之一,因此布尔加科夫在这里写了一个佛卡,很有可能是想让读者联想起克雷洛夫笔下杰米扬与佛卡的故事,从而暗示自己对杰米扬·别德内/伊万·流浪汉的看法。



“大马戏场”餐厅的八卦故事

首先,白桦熊版本的“大马戏场”翻译稍微不准确,这里原文写的其实是罗马市中心的斗兽场。

另外,小说中写道“在‘大马戏场’餐厅的时候,保不准就会有个年轻人从剧院巷冲进来给你一记耳光”。

这可能暗指当时发生的一个真实八卦:苏联作家协会成立时,作为“反动作家”代表的布尔加科夫起初没有被邀请加入(而后者则一直将作协称作“职业杀手协会”)。而她的妻子则很兴奋地在日记中写下了作协成立的“盛况”:在成立大会之后的晚宴上,喝醉的某诗人辱骂某评论家是“唯美主义者”并将其打了一顿。


植入大仇人

在本章中,有个坐在桌子上的作家名字叫“德夫布拉茨基”,这个人的原型是蹩脚诗匠亚历山大·别济缅斯基——在手稿中,这个人物的名字叫“日托米尔斯基”,而现实中别济缅斯基正是日托米尔人。

共青团系统出身的别济缅斯基是拉普的得力干将,写一堆“列宁的父亲是机器,列宁的母亲是田野”之类荒诞绝伦的劣诗。就连在拉普的同侪也一直嘲笑他拙劣地模仿马雅可夫斯基。但这位团团还是个盯着布尔加科夫不放的举报狂。

在《大师与玛格丽特》之前,布尔加科夫最出名的作品是长篇小说《白卫军》,这部小说还被作家本人改编成了戏剧《图尔宾一家的日子》,甚至有民间传言这是斯大林最喜欢的戏,斯大林去莫艺剧院看过26次。这部剧摆脱了对红军和白军非黑即白的描绘,在剧中,布尔加科夫把白军描写成了有血有肉的高尚的旧贵族,只是到最后才意识到自己面对布尔什维克注定失败。

这种艺术处理显然超过了蹩脚诗人二进制头脑的理解能力。他写了许多攻击布尔加科夫的评论或公开信,就内容而言,实则就是公开举报。他在这些文章或信件中反复强调,自己有个兄弟就是被白军杀死的,所以绝对不可容忍有人正面描写白军。

也因为他反复用兄弟的故事举报,布尔加科夫在《大师与玛格丽特》中把他命名成“德夫布拉茨基”,意思就是“两兄弟”。

1926年,别济缅斯基的一封举报信对布尔加科夫造成了最严重的伤害,是后者1927年后一个字都发表不了的重要原因。这封信中有一句话写道,布尔加科夫就是“新资产阶级的孽种,如一口有毒却无力的口水一般,喷向工人阶级和它的理想”。

四年后,走投无路的布尔加科夫给斯大林写了一封信,要求后者放自己出国或给他随便安排一份工作。在这封信中,布尔加科夫还引用了四年前别济缅斯基的那句“毒口水”,可见这位蹩脚诗人对他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别济缅斯基:让我想想下一个举报谁


女作家原型更新

在白桦熊版本的注释当中,笔名为“领航员乔治”的女作家的原型是法国女作家乔治·桑。

1996年研究者发现了这个作家更为接近的原型——专门写航海题材的苏联女作家奥莉嘉·福尔什。布尔加科夫为她取这个笔名可能是因为她曾被高尔基称为苏联的乔治·桑。



植入另一个仇人

本章还有一个名叫“拉弗洛维奇”的作家(在第十三章大师的讲述中会有更多戏份),白桦熊在注释中准确指出他的原型是作家弗谢沃洛德·维什涅夫斯基。

此人也是布尔加科夫的主要敌对者,积极参加了迫害布尔加科夫的行动,写过许多带有举报性质的恶毒评论。但他本人的艺术成就比前一个仇人稍微高些。

维什尼奥夫斯基也非常讨厌布尔加科夫的《图尔宾一家的日子》,他就革命与内战题材写了一部名为《乐观的悲剧》的作品,意欲消除布尔加科夫的“恶毒影响”,成了这个人的最高成就(但和布尔加科夫的戏剧还是没法比),甚至在50年代,我国还有这部作品的译本。

维什涅夫斯基这个姓氏的词根是“樱桃”的意思,而作家给他的化名“拉弗洛维奇”则是“月桂”。我们知道有种叫桂樱的植物,可以用它提取剧毒物氢氰酸,所以维什涅夫斯基/拉弗洛维奇就是布尔加科夫心中的毒药。


布尔加科夫和苏联音乐


布尔加科夫非常喜欢音乐,尤其是声乐艺术。笔下人物随随便便的一句台词,都有可能是某部歌剧或某首歌里的唱词。可以想象作家写作时脑海里是把这些对白给唱出来的。比如在本章中某短篇小说家因为搞不到别墅而怨气冲天地说:“已经连着交了三年的钱……可到现在都没有一点动静”,后半句话其实就是一首民歌《顺伏尔加母亲河向下……》里的唱词“浪涛中什么都看不见……”。

夏里亚宾的录音

布尔加科夫非常喜欢夏里亚宾,之后在第十三章中他会暗示对沃兰德形象的塑造受到了夏里亚宾扮演的梅菲斯特影响。

本章提到了爵士乐。如同任何一种源自西方的新事物,爵士乐进入苏联的过程非常曲折,一开始御用文人批爵士乐是“资本主义城市的性错乱”“没有任何朝气的舞蹈”“资产阶级最后的退化”等等(当然,这并不影响他们晚上在自己的乐园里大跳狐步舞),甚至到了1931年,苏联还发起过一场大规模的打击爵士乐和狐步舞的运动,但到了1933、1934年,爵士乐的存在又重新得到官方默许,到了1937年,苏联干脆组建了自己的国家爵士乐团。

本章中群魔乱舞时的bgm那首狐步舞哈利路亚应是这首


无处不在的秘密警察


本章最后,流浪汉冲进了餐厅给大家讲述柏辽兹的死,人头攒动中,有一个人“礼貌地轻声询问”:“对不起,对不起,请说的准确些”。

在布尔加科夫的语言中,“礼貌地轻声询问”是秘密警察说话的专有特征,所以这里就是在暗示,即使御用文人队伍里面其实也混着秘密警察在时时刻刻打探情报。



第六章 《精神分裂症,已有言在先》


破坏分子!富农!白党!


在本章中,柳欣和流浪汉都非常熟练地使用以上词汇,和前几章的“间谍”“侨民”一样,这些词也是当时抓人惯用的大帽子。随口用这种词称呼别人,也说明流浪汉和柳欣名义上虽是诗人,却和被洗脑的庸众无甚区别。

并且在布尔加科夫的草稿当中,还有一个有趣情节——

流浪汉住进了精神病院之后,另一个病人一看到流浪汉就骂他是一个邓尼金(白党)分子,流浪汉立马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假手枪指着自己,呼喊“向白党开火!”

值得一提的是,“白党”这个帽子也是被戴在布尔加科夫头上的。前面提到《图尔宾一家的日子》这部戏剧让布尔加科夫被视为白党的同情者,甚至布尔加科夫自己都逐渐消化了这个标签。

在1930年写给斯大林的信中,他就说到,自己一切试图站在红军或白军之上看问题的努力,最终都化为了一张证明自己是白党敌人的证书。

1930年那封信寄出之后,布尔加科夫获得了斯大林给的工作,他在给朋友的信中自称:我是一个拿着不错的工资,在单位里有编制的反革命分子。



柳欣:布尔加科夫与马雅可夫斯基的爱与恨

马雅可夫斯基是布尔加科夫笔下诗人柳欣的一个主要原型,研究者在这一点上基本达成了共识。最明显的线索是,柳欣回到莫斯科后,特维尔林荫道上的普希金铜像让他“脑子里涌出了一些奇怪的想法”,这显然是在影射马雅可夫斯基的名作《纪念日的诗》,马雅可夫斯基的“我”在诗中也对着这座普希金铜像滔滔不绝。

从精神病院回来后,柳欣的自我怀疑、否定(“我自己都不相信我写的那些东西”)和“突发性神经衰弱”也让人联想到马雅可夫斯基。只不过柳欣比马雅可夫斯基庸俗得多。《纪念日的诗》中,马雅可夫斯基虽然狂妄地宣自己和普希金一样“已拥有永恒”,但这首诗确实成了他中后期为数不多的杰作。而柳欣对普希金却只能得出“运气就是好”的结论,可见这位“诗人”缺乏对诗的基本感受能力。

毋宁说柳欣只是一个被布尔加科夫刻意贬低、矮化了的马雅可夫斯基。只不过由于马雅可夫斯基在苏联有那么多拙劣的模仿者(比如别济缅斯基),在这个意义上柳欣可以被视为这些庸俗苏联诗人的群像了。

无论是立场还是创作手法,布尔加科夫与马雅可夫斯基都是截然相反的两类人。马雅可夫斯基也曾写诗抨击《图尔宾一家的日子》,并在自己的剧本《臭虫》中称“布尔加科夫”这个词未来会从俄语中消失。

但这种表面的敌对却没有排除他们有时在精神上的秘密契合。比如,御用文人的庸俗享乐生活也让马雅可夫斯基十分反感。1928年他写过一首《赫尔岑之家》(也就是前一章格利鲍耶朵夫之家的原型),诗末写道:“有个韵匠说得对,/趁着酒精没上脑,/他在男厕的墙上/慷慨总结道:/‘你们的赫尔岑之家/算个毛。’墙上的涂鸦往往平庸,/但这句话我觉得好!”

布尔加科夫对马雅可夫斯基一直有种神秘的兴趣。后者的自杀给他带来了极大的精神震动。当时正值他走投无路写信请斯大林放他出国或给他安排工作之际,莫斯科文坛盛传布尔加科夫将追随马雅可夫斯基自杀,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领袖才致电作家,同意安排工作。

布尔加科夫留下的手稿中有两行诗,很可能是他对马雅可夫斯基绝命诗(有道是——“事件残结”,/爱的小舟在凡俗生活上撞沉。/我和生命已两清,也不必再罗列/彼此的伤痛、不幸与怨恨)的回应:“为什么你的小舟/被过早地抛弃在码头”。 




少先队队歌

流浪汉疯狂指控柳欣的时候,骂他是富农,还提到了“飘扬吧”,“招展吧”。

白桦熊在注释中准确地指出这是在暗指诗人亚历山大·扎罗夫的一首诗,但他没有提到这首诗的重要性——这是苏联少先队的队歌的歌词。

其实“飘扬吧”(vzveytes)是原诗中的词,而“招展吧”更适合译成“披散吧”(razveytes),已经是在戏谑前面那个词了。


苏联少先队队歌,旋律是不是挺耳熟……其实扎罗夫的诗是根据古诺的歌剧《浮士德》中“士兵进行曲”的节奏写的,后来又有人重新谱了曲。


两处幽默

流浪汉在给医生介绍柏辽兹的时候说道:“什么作曲家啊,不是那个!那个作曲家只是和米沙·柏辽兹同姓!”除了突出了流浪汉的无知、狂妄外,这里其实也受到果戈理短篇小说《涅瓦大街》的影响:“在他面前坐着的是席勒,不是写《威廉·退尔》和《三十年战争史》的那位席勒,而是遐迩驰名的席勒,小市民街上一个焊洋铁壶的老师傅。站在他旁边的是霍夫曼,不是作家霍夫曼,而是一个从军官街来的手艺高超的鞋匠,席勒的好朋友。”

另一处幽默在流浪汉报警的时候,他说:“我是诗人流浪汉,我在疯人院”。

“流浪汉”在俄语当中就是没有家的人,而“疯人院”在俄语当中是“疯子的家”,所以这句话说起来就是:我是没家的人,我在疯子家。放在俄语里这是一句幽默玩笑。




第七章 《凶宅》 

瓦略特剧院

本章出现的瓦略特剧院,在白桦熊在注释中表示,这个称瓦略特剧院在现实中并不存在。

更确切地说,叫这个名字的剧院确实没有,但它的原型其实就在布尔加科夫故居(也就是小说中凶宅的原型)隔壁,也在花园环路上,并且有研究戏剧史的学者指出,这个剧院在1930年代经常上演催眠、变戏法之类的表演。


U字形大楼

写到凶宅的时候有这样一句:“这套公寓位于花园路上一幢闹中取静的六层大楼”,这里的“闹中取静”是一个误译。

原文说的是,这里是一个俄语字母П字形大楼,比如英文版就巧妙地翻作“U字形”。字母П(P)在古语里叫Pokoy (宁静),译者可能不知道这个典故,所以搞错了。

卫星俯拍凶宅大楼的原型



魔法数字5

布尔加科夫非常喜欢把数字“5”和魔鬼、魔法这样的神秘力量联系起来。

比如本章中的凶宅就是楼里的50号,位处5楼,门牌号是302(3+2=5),五居室,房东老太太50岁。到第九章租给沃兰德的时候,每天的租金是500卢布,总共3500,克洛维耶夫却付了5000卢布,并且分成了5捆扔进了博索伊的包里。

又比如详细描写御用文人群魔乱舞的章节是第五章,而那儿餐厅里唯一一道菜的售价是5卢布50戈比。


“住户开始一个个失踪了”

“凶宅”之所以“凶”,是因为两年前“住户开始一个个失踪了”,随后布尔加科夫用一种相当轻佻、反讽的口吻描述了这些人“失踪”的缘由。

苏联读者自然能看懂,所谓的“失踪”指的就是被逮捕。苏联的审查者也能看懂,所以小说初次连载时,所有这些关于“失踪”的段落都被整个删去。而布尔加科夫选择这种轻佻的笔调,也是在暗示莫斯科人早就对这种恐怖的氛围习以为常。

作家巴别尔说过:“人们就像习惯了天气一样习惯了逮捕。”告密者把这句话报告给了秘密警察。巴别尔后来也死于清洗浪潮。而在布尔加科夫妻子的日记中,至少记录了十个友人被逮捕的消息。  


流氓戏剧委员会

在沃兰德向李赫杰耶夫介绍自己将要演出时,他说昨晚后者打电话请示了莫斯科州戏剧演出委员会。

这个委员会的原型很可能就是当时苏联的戏目总局(戏目总委员会),该机构的领导一直非常痛恨布尔加科夫。这个委员会在现实中总是毙掉布尔加科夫的剧作,并且与委员会签订的合约中也有非常流氓的条款:委员会可以“在没有任何讨论的情况下”,随便删减或者下架作品。

后文撒旦舞会前来调查情况的密探麦格尔男爵,官方身份是陪外宾游览景点的“演艺委员会的工作人员”,这里布尔加科夫也是在暗示这个戏剧委员会和秘密警察暗中勾连。

最后,为了抒发对戏剧委员会的仇恨,布尔加科夫在小说最后给委员会的领导安排了丧失肉身的惩罚,而为委员会市分会的工作人员安排了一个不停唱歌的惩罚。




财务经理里姆斯基

里姆斯基这个名字来自于作曲家里姆斯-科萨科夫。

可以为白桦熊的注释补充一点信息,里姆斯基-科萨科夫写过许多歌剧,其中《五月的夜》《圣诞节前夜》都是根据布尔加科夫非常喜爱的果戈里早期的乌克兰鬼故事主题短篇小说改编的,同时,作曲家穆索尔斯基早逝后,他的遗作《荒山之夜》也是里姆斯基帮他最后完善的。

而《荒山之夜》描写的内容也是女巫狂欢,这个标题直译过来就是“秃头山的晚上”。还记得秃头山吗?对,就是布尔加科夫用来翻译“各各他”的那座基辅的秃头山。

同时,里姆斯基这个名字跟俄语“罗马”的发音很像,而小说中也有很多与罗马相关的地方,所以布尔加科夫可能也是将各种与罗马相关的含义都揉进了里姆斯基这个名字。  


火漆

本章中李赫杰耶夫发现柏辽兹不见了的时候,写的是柏辽兹的“门把手上用绳子拴着一块很大的火漆印”。

苏联读者一下子就能明白其中的潜台词,门被火漆封掉了,多半意味着这里的人被逮捕了。

在写秘密警察抓人时,就像写秘密警察本身时一样,布尔加科夫用的都是隐晦表达,比如“去一趟”“有文件需要签署”“失踪了”等等。柏辽兹虽然并不是被捕,但这个“火漆印”在不知情者眼里,却依然成了“被捕”的同义词。

白面包、咸黑鱼子酱、醋渍白蘑菇、长颈瓶里装着伏特加



一些零零碎碎

1.英文资料分享


群友滋什卡:各位,分享一些英文资料,文件夹里有几个主要的英译本,其中 Picador 版和 PV夫妇版的注释比较丰富,还有Curtis教授编辑的书信日记,这本特别好。azw3和mobi都能用kindle读,epub格式更方便。

资料链接:https://pan.baidu.com/s/1tZyxPk1_WPj1foY7SVFnOg   
提取码:1967

2.成都读者不买《大师与玛格丽特》

《人物》杂志的当日推送,恰好写到诗人翟永明开酒吧的经历,文章中翟永明提到,当年她开酒吧的时候,一口气进了50本《大师与玛格丽特》,然而当时的她不知道的是,当年全年成都这本书的销量也不超过30本,一般书店当中,这本书的存货也就四五本,而直到今天,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她当年进的《大师与玛格丽特》,最多也就卖出了20本。

文章链接:「有些东西一去不复返了」


3.中世纪的花园路

西毛什卡:公爵讲到了花园路,hortus conclusus (被围起的花园)是一种中世纪非常经典的图像类型,也会叫做paradiso della terra (地上的天堂),一圈围墙就象征着基督教会或者上帝,把一切罪恶挡在外面。(这种主题里经常会出现圣母,圣母领报等等主题也经常会画一圈围墙,一般被认为是玛利亚童贞无染的隐喻)

公爵:其实第一章在说到对外国人的恐惧时,注释者说到苏联的仇外作风契合一个神话诗学母题,把自己圈起来,然后觉得自己是天堂,外面都是地狱。不过我觉得想象力太丰富就没广播出来。



4.布尔加科夫给斯大林的信

滋什卡贴了一组1930年布尔加科夫信件的英文版:

滋什卡:如此义愤填膺地给慈父写信,最后在加急高潮中都没被枪毙,也算难得了。

公爵:慈父大概作为一种奇怪类型的sadist,还是喜欢有才华+硬骨气的,包括对待帕斯捷尔纳克、杰米扬,所以布尔加科夫后来在绝望中写了个舔他的剧本《巴统》他反而很生气。他最喜欢的钢琴家/歌手好像也都是拿了他发的奖金就去灌宗教音乐唱片。




第六日阅读任务:

第二十四章召回大师
第二十五章总督对犹大的救赎
第二十六章掩埋

Enjoy!

链接:
国庆《大师与玛格丽特》七日阅读计划——背景热身
贾行家分享:《大师与玛格丽特》中的愤怒与纯真
像研究《红楼梦》一样研究《大师与玛格丽特》

在耶路撒冷中寻找莫斯科——《大师与玛格丽特》中的双重文本

布尔加科夫为什么一直在写莫斯科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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