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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专题系列②丨对话陈楸帆与海杰(下):人与算法工具的博弈将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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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7



近年来,人工智能在创意领域的项目数量和集中程度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随着全球对人工智能的深入理解和探索,艺术界也在紧跟这一趋势。“人工智能艺术”的崛起为行业开创了全新的市场,越来越多的艺术家以及从业者都在尝试如何将这项技术应用到他们的创作中,这也引发了公众的广泛关注和期待。在此背景下,Artnet新闻推出“AI专题系列”,以深度访问和圆桌的方式,多维度解析人工智能如何影响与介入了当下的艺术与创作。

从去年Refik Anadol的《Unsupervised》在MOMA展览以来,关于AI艺术究竟是绚丽的熔岩灯屏保还是将带来变革的先锋实验的争议至今都尚未平息。然而不可否认的是,随着Stable Diffusion、MidJourney等AI创作平台的数次迭代,算法生成已经成为了新的、无法忽视的图像生产工具。
随之涌现的是区别于传统绘画和摄影的技术话语——prompt的语法、模型与参数的调试取代了透视与灰调子处理;以及更加模糊的创作者身份边界——作家、画家、摄影师、导演、工程师、科学家,甚至可以是非人类、人机交互。近期,我们特邀科幻作家陈楸帆及策展人、AI图像实践者海杰进行了一场圆桌讨论,探索人工智能对于创作者生态现状的影响及未来的种种可能。


可点此回顾上篇 ⬇️
AI专题系列①丨对话陈楸帆与海杰(上):在加速时代,新的艺术形式被解锁了吗?

03

成为“行业头部”

是否越来越难?


黄韵奇:
延续之前的话题,从个体的角度来看,创作者想成为“行业的头部”,在AI时代会变得更难了,还是比以前更容易了?而对于艺术家的职业发展路径,例如美院的毕业生,想要成为市场及业内“成功的艺术家”,其关键性因素还取决于其创作本身吗?或者说,在AI的时代中,所谓的“艺术性”的重要性是否边际递减了?
陈楸帆:
不论是否涉及AI,这个事情肯定都会变得越来越难,主要是因为大众消费媒体习惯的转变。目前,喜欢阅读长篇文字的人逐渐减少,人们更习惯追求快速、简短的信息获取方式。市面上出现了许多短视频,用5分钟读完一本书,这种快节奏的消费模式愈发盛行。在这样的社会节奏下,传统的创作方式会变得更加困难,无论AI是否介入。从大众消费层面来看,像文学作品这样的产品很可能会在很大程度上受到AI的介入和替代。只要有文字,通过将图像转化为视频动画,这只是算法和算力的问题。
因此,对于个体创作者来说,至关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独特性,尤其是在同质化严重的环境中。人类的独特性是由经验决定的,包括记忆和身体感知等。然而,AI缺乏这种经验,它在数字空间中不断迭代和学习,所有内容都以数字和算法模式呈现。
接下来,我认为许多人都会尝试使用AI,不管他们是否公开承认。他们可能会试图借助AI提升效率、开拓思路等。然而,并非每个人都具备认知上的弹性,能够顺利实现人机共创的协作流程。这最终会是一个自然选择的过程,筛选后留存下来的都是擅长与机器和AI合作的人。如果从更长时间维度来看,这可能是进化的一部分,最后能留下的则是适应人机共同进化的那部分人。

Happiness Mainframe, Brendan Dawes, 2021,TRLab与《AI2041/AI未来进行式》合作项目

海杰:
在技术和业态方面,我认为越容易上手的技术,随着创作深入会变得越困难。与绘画相比,摄影似乎更简单操作,但很多人反而难以在摄影创作中做出好作品。尽管入门容易,但在一定阶段会遇到挑战。相对来说,AI可能更容易应用。然而,当我使用AI创作一个月后,我发现突破已变得非常困难。
这种情况可能会引发人们焦虑,甚至比过去使用摄影时找到拍摄对象更困难。因此,越容易上手的方法在创意层面会变得越困难。AI考验的是文字表达能力和与机器交流能力。我们需要不仅使用自己的表述,还要理解机器能够接受的语言,以达到更高的重合度和吻合度,从而获得更准确满意的图像,而不是偶然生成的图像。我也加入了一个AI微信群,那里面有很多技术大拿,也有创作者,了解到他们在许多方面遇到了困难,而要使AI可控,就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和金钱。
使用AI时,许多东西可能不是自己想到的,而是机器提供的。看似我们在灌输,通过大量的文本和图像不断进行训练,但实际上我们很大程度上也在接受AI的审美观、认同AI的图像反馈;这也是会是创作的一部分,需要将其纳入我们的创作范畴。然而,正如陈老师所说,人机共存仍然需要长时间的努力。
例如,在生成浪漫图像时,我们去使用浪漫的语言,这可能是不准确的。根据我的经验,可能生成非常浪漫的图像,语言反而是理性的,甚至像说明书一样的语言、关键词和技术参数。例如,在生成一个令人感到忧郁的阴雨天图像时,我们通常会使用一些元素,如柔和光线和ISO参数等,这样才能更准确地与机器达成一致。
因此,在人机共存的概念中,初次尝试的人可能还未意识到,但随着经验的积累,你会发现我们在不断地推测和探索机器的构造、编码等过程。例如,底层图像碎片是如何命名的,我们如何使用特定的语言来触发特定图像的碎片。这是我最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要把一些东西要推向深处的话,只会越来越难。

被羊群围住的女孩,海杰,AI生成,2023


04

算法构造的“茧房”


黄韵奇:
其实我们的讨论内核一直在围绕着两方面,一是在技术层面如何更有效地应用人工智能,二是更深的人类的身份问题。我们是否在某种程度上被“科技巨头垄断”的算法同质化?艺术家如何能够更有效的在一整个算法主导的系统中工作,或者与“算法”这一权力集合体合作?这其中会有什么后果,又该如何应对?
陈楸帆:
最显著的偏见在于语言和文化方面。由于训练数据集主要以英文为主,占据了近九成二的比例,其他语种实际上只是边缘训练,尽管现在可以翻译成流利的中文,但仍然感受到整体的偏见,无论是在价值观、审美观等,还是在英语中心主义方面。
在AI创作过程中,我们非常明显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包括适应不同人种肤色的问题等。又比如中国文化的龙与西方认知的龙完全不同导致了AI生成图像的显著差异,这与训练数据集的偏见和侧重有很大关系。因此,如果创作者没有足够的辨识能力和思考,很容易陷入这样的陷阱。
很多人会用AI来实现创作,但多数还停留在表层。而拥有自己的方法论、审美标准、脉络和体系的创作者则而更谨慎地使用AI进行训练。这导致了前者在数据库中占据的权重更大。这种后果非常明显,可能会让人们逐渐习惯某种美学风格,某种审美趣味成为主流趋势,相当令人担忧。我们在不知不觉中被AI掌控了对美的定义和标准
在传统的艺术圈中,存在一个精英化的评判体系,涵盖了学院派、历史和拍卖市场的标准。尽管这些标准并不是绝对客观的,其中包含许多主观因素和历史因素,但我认为它们经历了完整的演变过程,例如不同的流派、传承和参考。然而,在AI时代,这些元素都被分解成了代币化资源及碎片化的参数、属性,以一种不可见的方式嵌入到所有AI生成的作品中,包括文字。因此,我们无法再使用之前的标准来评价这些作品,这导致了混乱,人们开始追逐碎片化的东西。就像之前NFT市场曾经火爆,随意的头像也能卖出高价。很多东西可能无法被视为艺术品,但由于市场需求,它们变成了热门的畅销商品。
未来可能会出现更多这样的情况。AI可能会比过去的所有营销工具更能够学习如何激发人类的点击欲望,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捕捉他们的目光,以及激发他们的情绪反应。但我对于这些事物是否具有真正的美感、文学性,以及是否代表更高层次的精神追求,不论是在文学还是艺术领域,持有一定的疑虑。

QU4NTUM, NessGraphics,TRLab与《AI2041/AI未来进行式》合作项目

海杰:
这也涉及到翻译问题。非英语母语者在进行图像生成时需要翻译成英语。因此,第一个关卡就会出现许多文化错位。再加上AI生成平台本身是英语世界的模式,如果理解不够好,就会出现第二种错位。在投喂的图像中,来自亚洲尤其是中国的份额占比非常之小,有效的数据捕获变得稀缺。
所以在有限的数据库中不断迭代、更新,并进行重新渲染和计算,会出现一些循环性的反馈,对于汉语使用者及中国创作者,需要花费额外的精力进行调整。涉及到对文化元素的理解,数据量也存在不足。例如“竹笛”就很难实现,而对于黑人女性的形象刻画也十分刻板,其中存在文化殖民的问题。
未察觉的“默认” 的设定可能在工程师们之间已经形成了默契,或者说已经融入到整个数据模型的基础中。还有很多尚未解决的伦理与审查的争议。

抱着罐子的西北妇女,海杰,AI生成,2023


05

人类是算法工具的驱使者

还是困在“斗兽场”中的

“算法劳工”?


黄韵奇:
很显然,我们现在所处的情境离理想中的数字新时代仍有很大的差距。去中心化的、更平等、更开放的“人机共存”时代是否真的会到来?与此同时,现实中的AI艺术家需要更谨慎地思考自己的创作的价值锚点是否是成立的?正如我们刚才讨论的,AI生成的图像本身可能毫无意义甚至不具备视觉审美价值,但短时间内它仍然可以仅仅因为是“AI”作为媒介,就成为热点或是有效的创作。然而,要朝更长远的方向发展,这是不可行的。AI艺术的创作者如何应对这个问题?
陈楸帆:
首先,现有技术在算法和算力方面存在着不平等的分配,这与当前的地缘政治或经济发展水平相当,导致了一种非常不均衡的状态。其次,技术的不完备性表现在数据集中的文化偏见和滤镜。最后,收集的参数定义能进入这样一个数字化世界的内容也是不完备的。目前,它们只能在文字中增加视觉性、听觉性等方面进行数字化处理。
实际上,对于人类的经验来说,许多内容都是局限于身体感知的,包括一些难以言说的微妙事物,如记忆和情感。目前,这些信息无法被完全数字化,导致了一种非常不平等的现象。AI最终会有一个排序算法系统,用于评判能够进入头部的作品,肯定是那些最符合大众需求的作品。

吹笛子的男子,海杰,AI生成,2023

然而,这个最平均主义的存在,反而是一个悖论。如果朝着平均主义的方向努力,则会被同质化,坚持独特性又会被边缘化。这变成了一个黑盒子游戏,完全不可控。最终你可能想与这个系统竞争,但最终你会发现被系统改变——这是一个非常经典的控制论逻辑。
我们显然正在朝着这个方向前进。无论是科技巨头还是资本,它们的本质是要实现这些事物的最大规模化和最大收益化。最悲观的一种情况是,这个世界会变得越来越单一和贫乏,缺乏特别的个体审美标准和文化价值逻辑。
我认为虽然人工智能领域的多样性有着巨大的潜力,但目前人类所有的训练和行为,实际上都在削弱或减弱其潜力,使其适应人类短视和狭隘的需求。当然,不能排除某一天,某些我们都未预料到的特质和能力会带来阶跃式的变革。然而在此之前,我认为整个世界会被算法和算力的力量撕裂,变成一个更加极端的世界。所有人实际上都在这股力量的影响和驱动下发生着改变。
有点可悲的是,我们都是为这个模型提供数据的劳工,就像卓别林在电影《城市之光》中,像一个小小的螺丝钉上工作的流水线工人,只不过我们提供的是数据和点击,及让算法变得更加全知全能的终端消费者
在创作者层面,作品的形态仍然具有广阔的可能性,但问题在于它需要通过媒介平台传达给终端受众。这可能导致大家集中于几种更适合传播的媒介创作方式。而非标准、定制化,对时间、空间和受众状态都有一定要求的创作,如果没有持续的投入,它的商业可持续性也会受到限制。核心的问题不在于创作者如何应对,而是由于商业社会和资本导向的链条,无法充分发挥创意的规模效应。技术本身具有很大的可塑性和弹性,而资本逻辑则相对刚性。这两者之间的冲突更为本质。

TRLab与《AI2041/AI未来进行式》合作系列作品展览现场,影像上海艺术博览会,2023

海杰:
这也是我体验特别深的一点。我不确定在最初的技术架构中是否存在着以特定文化为核心的强制性规则,然后是不是能够通过算法实现平等或平衡。如果我们通过不断投喂和训练来试图占据数据库信息的比重的话,就存在一个问题,当我们投入大量精力去完成任务时,会发现所有时间都耗在其中,变成数据劳工。
我亲身体验过,当我生成一张满意的图像时,花费了三四个小时,甚至有一天我连续工作8个多小时,坐电脑跟前不动,我发现自己并没有为自己工作,而是为AI平台工作。这种体验非常深刻。这其中的同质化或者单调问题似乎已不可逆。很多消费主义主导的审美都是在逐步规模化中被适应的,这种微妙变化代表了这项技术对我们的控制和训练。实际上,人在这里变得非常微弱,我们丰富的情感和微妙的内心世界很难被技术如实反映。我们更多地提供一种大众都能有交集且大家都能接受的情感和审美样式,它们都是一种可以商品化,并将其投入市场的模型。而我的许多个人化的情感可能都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无法通过技术实现。
我比较担心的是,未来所有事物可能都被这些标准牵扯进去,就像我们现在被流量牵扯进去一样,处于一个模式化的状态,处于完全被设定的圈套里。我们互相斗争,但无法跳出那样的斗兽场
在AI作品的呈现与价值传播方面,目前面临着很大的困难,对于很多AI艺术的创作者,不仅需要再创作时思考如何体现AI的特质,更缺乏合适的电子媒介去做展陈。传统的媒介呈现方式在逻辑上仍对解释AI存在障碍,目前能做到的是,在互动性与参与性上力所能及地拓宽一些,让更多的人参与,以期待未来更多的可能性。

AI双胞胎姐妹,海杰,AI生成,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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