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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挟持的中国风景摄影 | 海杰

海杰 影艺家
2024-09-07

© Andreas Gursky


独立策展人、影像批评家海杰的新书《追逐图像的人》已经由浙江摄影出版社出版、发行,该书集合了作者近十年来立足于摄影、并延展至其他当代艺术领域的观察分析,内容涉及对摄影现象、媒介、图像学、展览现场、策展观念、摄影个案与专题等方面的研究与梳理。此书是其批评写作的脉络展示,也是对摄影新样貌及其语境的深入思考。

本次推送书中《被挟持的风景》一文,感谢作者与出版社授权发表,以飨读者。



书名:《追逐图像的人》

作者:海杰

出版社:浙江摄影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2年8月

开本:32开

定价:99元

优惠价:72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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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挟持的风景

文 | 海杰


什么是摄影行当里最“风光”的门类?

据国际知名的摄影机构《光圈》杂志基金会统计,风光是全球摄影爱好者都在尝试的一个题材和类型,特别是关于日出和日落的影像更是多得让人惊叹,2007年9月25日,在知名图片网站flickr上,有2303057张只包含太阳景象的图片,而截至2009年8月26日,这种图片就增长到6063750张。也就是说,这种以“太阳”为主题的风景摄影正在以海平面上升一样的速度令我们感到不安。



被神化的风景摄影

可以确定的是,风景摄影在众多摄影文本里是最安全的,因为它不涉及报道性,不承担对社会生活的记录和反映,更不承担对于社会事件的评判功能,它的政治无意识性,似乎早早决定了它的尴尬境遇。这种尴尬境遇,即风景摄影带给我们愉悦的同时,更多的是带来不安,这种不安来自海量风景摄影作品所呈现给我们的趋同感,以及因数码单反浪潮带来的博伊斯的理念呈现,即人人都是艺术家。但这个理念的实践绝非像他所倡导的那样尽如人意。风光本身是没有问题的,它带着自然的属性和人类相融,但它自落入传统风景摄影的窠臼之内,就一直作为一个被强迫的客体存在于我们的视觉消费之中,并成为一个专供膜拜的“视觉圣物”,供后来的摄影爱好者不假思索地效仿。如果说摄影是一个游戏的话,那么时下的风景摄影则是一款非智力游戏,因为它一旦摆脱了对于长焦和光影的绝对依赖,就变得无所作为。


© Ansel Adams


我通常将前几年的诗歌界作为现在摄影界的一个标本来参照。我的意思是,当下摄影界的毛病在当年的诗歌界那里都能找到对应物:当下扎堆的风光摄影,当年就是呼天喊地、草原上奔跑、马背上雄风、雪山啊母亲之类沉溺于英雄主义表象的西部诗歌。

如果一直这么比照下去,完全是对当年诗歌界的一种伤害,因为最大的不同点是,诗歌界还存在注重表达自我的可能性。如果说摄影人跟相机的相遇本是一种暧昧,那么摄影人的使命就是从这种暧昧中突围,出口正是富有标识性的自我存在。对于太阳、云层、天空等宏观自然景观的唯美化呈现,让当下的中国风景摄影着力于对“造物”的喟叹,并不厌其烦地去挑战技术载体(相机)所能达到的极限(光影对比、色彩对比、背景虚化程度),在取景框里完成对景物的再造。这种对于“造物”的喟叹在一种自慰般的快感里试图给观者带来愉悦,但这种愉悦是以对于真实景观的夸张修饰为基础,是建立在技术至上(光影效果)的完美主义追求上的。也就是说,你看到的风景是被修改和被神化的风景。


© Sebastião Salgado


捷克人米兰·昆德拉曾借其著名小说《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的人物萨比娜之口说:“从音乐到噪声的蜕变是种全球化的过程,令人类进入了极端丑陋的历史阶段。丑陋的总特征表现在那无处不在的丑陋声音:汽车、摩托、电吉他、风镐、高音喇叭和汽笛。”

昆德拉显得过于焦虑。显然,音乐变换着形态以激进的方式跟随人类的步伐。相比之下,长于视觉展示的当下中国风景摄影则想方设法地以截然相反的手法绕过了这种对全球化过程的如实反映,避开现实境遇,以大多数人的竭尽全力为代价,来进行对自然景观的“梦呓”化膜拜和赞叹。所以,那些看上去很美的风景,在艺术性和对社会的干涉上并未触碰到实质。


© Robert Adams



传统风景的国家隐喻

传统的风景摄影承载了社会和谐的隐喻功能,美好的风景表示国家的祥和美好,人民生活幸福乐业,风景这边独好。因此,那些以拍摄环境污染为主题的纪实类作品就显得格格不入。这类摄影师的境况也是不容乐观。在这个结构之外,个人化影像成了一个并不被看好的观察方式,而社会伦理也在紧锣密鼓地对这一类影像观察方式进行审视,却在已成顽疾的传统风景摄影那里职责缺失。在成像介质上,风景摄影师更注重大画幅、长焦、好的相机、细密的拍摄数据,以及跋涉式的苦旅姿态,甚至为了宏观景致,动用航拍,以使风景摄影过程产生英雄梦想和征服旅程之感。个人认为,风景与拍摄者之间关系的缺失,是导致大多数风景摄影缺乏思想性的核心因素。


© Joel Sternfeld


风景这一被拍摄对象到底与拍摄者存在着哪些关系?这个问题至今是一个难题。在罗兰·巴特那里,“(城市或乡野的)风景相片应是可居,而非可访的”。“可居”似乎可以作为阐释风景与人之间的关系的一个人为考量之一,因为“可居”意味着人与风景之间的可依赖关系的发生与延续,从陌生到熟悉,再到具有记忆功能的“居住地”。而“可访”意味着访客的过客身份,擦肩而过,到此一游。从精神上,访客和风景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发生,只是打了一次照面。

从这个层面来讲,那些宏观而遥远的雪山和太阳远非我们“可居”之选。而风景摄影所依仗的按下快门,使风景成像,并不能解决拍摄者与拍摄对象之间的关系问题。


© Alec Soth



必要的风景实例

上文引用了罗兰·巴特的“可居”之说,来对风景的必要性进行佐证,也是对风景与人的相关性进行强调的一个理论依据。对于我们来说,风景无论对于个人记忆,抑或是公共生活,都是一个忠实的承载者和见证者。内蒙古摄影师伊德尔的《风景和写生》在此给了我们对于风景必要性的例证,他在三十多年前的写生中将自己生活过的塞外小城画成油画,三十多年后,他将镜头对准了自己曾经生活过的这些定格在油画中的生活场景,原来写生过的乡村场景,现在已经变成了别的陌生场景,但偶尔能看到一些当年的影子。在这里,油画是被时间洗礼过的旧居的复制品,而摄影对留存的“风景”的呈现,事实上是对过去生活场所变化的阶段性回应和对少年记忆的缅怀,因此,这时的“风景”已成为绝唱。这样的拍摄行为,满足了我们对于表达的需要和内心的观照,从个人和风景两方面来说,都实现了观照,因为这样的风景,是拍摄者自我的一种回忆,而这样的拍摄行为,是拍摄者对风景的一种缅怀。



© 伊德尔


同样被摄影师争相拍摄的具有公共属性的风景点—杭州西湖,在摄影师傅拥军那里,变成了一个戏剧性的场所,他的荷赛获奖作品《西湖边的一棵树》在日常百姓生活的叙事之外,为我们呈现了风景对不同境遇的人的不同情感承载功能:西湖的大背景下,一棵近处的树和两条公园长凳成为戏剧上演的舞台,等火车(也可能是找不到工作)的青年趴在行李箱上,在西湖边的那棵树下闷头大睡;晨练的老人在那棵树下扭腰、疾走;两个打着不同颜色伞的人坐在长凳上,那棵树静默地站立在中间……在同一个舞台上,根据四季的变化和人物可识别的身份的变换来进行镜头切换,从而让我们看到西湖边的一棵树在惯常的风景之外,被摄影师的特殊情感、细致观察和跟踪所呈现出的未发现的景致。


© 傅拥军


在现代化建设的进行中,任何可供居住的场景都面临着让位于国家建设计划的可能性。随着这种让位进程的加快,风景在镜头中表现出的缅怀功能更是至关重要,这种缅怀建立在风景消失的基础之上,成为山河历史的遗留像,而这些影像则成为人对记忆断裂的一种感喟和祭奠。

关于三峡的风景记录便是近年来摄影师们拍摄最多的题材之一,而最为极致的,便是生长于斯的摄影师颜长江的风景记录,他在《三峡》系列中,用潮湿而阴郁的悲情镜头语言拍摄的三峡场景成为三峡移民的记忆载体,也是摄影师本人对消失的风景的内心呼唤和缅怀。而在其作品《三峡之二:黑盒子系列》中,摄影师本人更是将这种缅怀做到极致,亲自出镜,抱着黑色的盒子置身于三峡各种残破的场景中,纸钱纷飞的现场使得此时的“风景”成为传递记忆凭吊的最佳讯号,更不用说他的《三峡之三:与天地同寿与日月齐光系列》中,摄影师将自己上吊的姿态放置于拍摄的每个场景中。“风景即原乡”便是摄影师此时内心最活跃的一个诉求了。即便如此,这些必要的风景都是被冠以纪实或者更多其他的名头出现在各种展览中,而“风景”一词与这些作品的品相存在着难以逾越的距离。因此,风景的概念一度蜗居在传统风光的范畴里,保持着缄默。


© 颜长江


© 颜长江



逃离被挟持命运的景观摄影

相比无法回答风景与人的关系的传统风景摄影,记录经济高速运转下的社会转型期的社会景观类摄影则要相对独立得多。这种摄影用“空镜头”式的镜头语言将人造景观(城市生活场景、生产场景、城市再造场景以及城市化进程对于乡村的侵蚀现场)以不可回避的真实方式展示出来,镜头和拍摄者同时担当了社会观察家的角色。对于大景观的追求与实践,且不说更早的摄影实践者乔尔·斯坦菲尔德,在就近的德国摄影家安德烈亚斯·古斯基的朝鲜景观以及F1赛场景观里便有所目睹,那些整齐划一的画面使朝鲜的集体无意识在景观层面得以呈现,这位擅长用镜头捕捉20世纪后期经济和社会本来面目的艺术家在全球化景观上早早地给我们开讲了。


© Andreas Gursky


长于拍摄工业废墟的加拿大摄影家爱德华·伯丁斯基则更早地来到中国,置身于规模巨大的现代化工厂、回收工业垃圾的乡村工场、三峡大坝、上海新富人家和穷困弄堂等场景中,拍摄了全球化在中国的令人触目惊心的现场。

受此影响,一些中国摄影师也正在觉醒,从风景摄影移步到景观再现,以社会景观为主要议题的少数摄影师正在成为游离于传统海量风景摄影之外的另一批力量。这些摄影师立足于全球化浪潮下的人造风景,或者以未知而荒诞的社会景观再造进程为拍摄对象进行专题创作。


© Edward Burtynsky


2009年,饱受争议的摄影师卢广以其富有刺激性的《关注中国污染》系列作品获得第30届尤金·史密斯人道主义摄影奖,而在2009年第五届连州国际摄影年展中,摄影师王久良的未完成作品《垃圾围城》获得年度金奖,擅长荒诞场景呈现和国民集体聚会场景拍摄的年轻摄影师张晓,则以《海岸线》获得第二届侯登科纪实摄影奖。


© 张晓


中国的风景摄影何时才能认真地关注到人,并且关心人所栖居之地,这是个迟早需要解决的问题。梦想的起点必将从空谷回音的宏阔与遥远中回到烟火人间,再次带我们前行,让我们收获力量。至于那些“看上去很美”的风光照,很有可能正处在命若悬丝的前夜。

咱们走着瞧吧。


2009年写于上海






海杰


从事独立策展和影像批评工作。受邀担任2011、2013“TOP20·中国当代摄影新锐展”推荐委员会委员;平遥国际摄影大展艺术委员会委员、评委;西双版纳国际影像展学术主持;第七届AAC艺术中国年度影响力评选摄影组初评委;第三届成都纵目摄影双年展学术主持;2016集美×阿尔勒国际摄影季发现奖提名人;第六届侯登科纪实摄影奖终评评委;第六届金拴马桩奖大学生影像艺术节终评评委;瑞士Vontobel Art Collection“新凝视”奖(A New Gaze)亚洲区提名人;2019第11届三影堂摄影奖评委;2019首届金熊猫摄影奖评委;2019索尼青年摄影师发展计划评委;2019连州国际摄影年展“刺点摄影奖”评委;2021第九届大理国际影会评委;2021丽水摄影节评委等国内外多个重要影展的评委及学术委员。

作为策展人,曾参与策划了首届北京国际摄影双年展、2014济南国际摄影双年展、2015集美×阿尔勒国际摄影季、2017年连州国际摄影年展、2018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首届AMNUA摄影展“刷屏/劳作”、2020谢子龙影像艺术馆 “分层与合成:中国当代摄影的两个动作及其实践”、2021年南京美术馆“回首向来萧瑟处”“图像—关系:第三届1839摄影奖获奖作品展”等多个重要大型学术展览。

出版有《照镜子的人:16位中国当代摄影艺术家访谈录》(2012年8月,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表态:与十四位中国当代摄影艺术家对话》(2013年6月,中国民族摄影艺术出版社出版)、《屏幕生存:2000年以来的中国当代摄影切面》(2016年6月,中国民族摄影艺术出版社出版)、《分层与合成:中国当代摄影的两个动作及其实践》(2020年5月,中国图书出版社出版)等多部著作。

受聘担任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客座教授,现为燕京理工学院客座教授,先后在中国美术学院、中山大学、河南大学、天津美术学院、厦门大学、北京工业大学、福州大学厦门工艺美术学院、鲁迅美术学院、南京艺术学院、湖北美术学院、西安建筑科技大学、西安理工大学、西安欧亚学院、歌德学院(北京)、成都A4美术馆、南艺美术馆、深圳华美术馆、谢子龙影像艺术馆、成都当代影像馆等多所高校和机构开展近40场学术讲座。

主持微信公众平台“海杰视界观”。亦是全球华语摄影奖项“1839摄影奖”联合发起人兼学术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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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追逐图像的人》

作者:海杰

出版社:浙江摄影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2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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