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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开讲 | 也说“衰”“斜”“骑”读音的“改变”

何茂活 语言文字周报 2023-05-17


近日有微信文章称一些汉字被“改变读音”,从而引发了热议。后经相关部门及专家及时解释,总算澄清了一些认识,客观上起到了普及相关知识的作用,也算坏事变成了好事。作为一名语言文字工作者,也想对此再作一些解释。


“乡音无改鬓毛衰”之“衰”、“远上寒山石径斜”之“斜”以及“一骑红尘妃子笑”之“骑”,这三个字的读音歧异,其实性质各不相同。第一例,实质上是多音多义词的词义认定问题;第二例是“叶韵”问题;第三例是破读别义问题,并且涉及普通话异读词审音问题。


衰,有suō、cuī、shuāi三种读音,各自对应的意义不同。简而言之,蓑衣义读suō,丧服义、次第减少义读cuī,衰落义读shuāi。“鬓毛衰”之“衰”,或认为取次第减少义,或认为取衰败义,因此历来有两种读法。而主张读cuī者,还有一个理由就是,上句韵脚字为“回”,读cuī便押韵了。但是这样做实际上是两头不讨好的事,因为第四句韵脚字是“来”。照顾了“回”,得罪了“来”,岂非得不偿失?所以协韵的问题可以不必考虑。至于贺知章为什么用“衰、回、来”三个今天看起来不同韵的字来押韵这一问题,讨论起来有点麻烦,我们只能说:它们在当时是协韵的。关于这一问题,金文明先生主张读shuāi,祝鸿熹先生主张读cuī,各有专文,可以参考。我们要说的是,这个字的读音分歧,主要源于多音多义词的词义理解分歧,并不存在谁把它的读音给“改”了的问题。


“远上寒山石径斜”的“斜”读xiá,可以看作对古音的保留,因为此字古时与“家、花”同韵,皆属麻韵,现代有的方言仍有近似xiá的读法。因此有的字典如《汉语大字典》在“斜”下注音xié,括注“旧读xiá”。在中小学语文教学中,没有必要保留此旧读;在古典诗文朗诵等特殊场合,使用这样的旧读,倒也未尝不可。


读“斜”为xiá,说到底是一个“叶韵”的问题。古时人们诵读更古老的诗歌时,发现以他们当时的读音去读古诗,并不和谐上口,于是便采取改读某些韵脚字读音的办法,来勉强使之和谐。这种方法过去称为“叶韵法”或“叶音法”(“叶”通“协”)。这种方法早就被批评和扬弃了。以“斜”读xiá而论,这其实是一个似是而非的“古音”。如果我们一味地从古,去读这样一些所谓的“古音”,那其实是无必要也不可能的。这一点早已成为学界共识。


至于“一骑红尘妃子笑”之“骑”读作jì,这属于古汉语里的“破读”现象,即改变一个字的读音,以区别其意义或词性。如“春风(fēng)风(fèng)人,夏雨(yǔ)雨(yù)人”,“如好(hào)好(hǎo)色,如恶(wù)恶(è)臭”。这种区别在语文学习中是很重要的知识,尤其是在文言文、古诗词教学中是应当特别注意强调的。骑,作为动词读qí,作为名词(指骑兵,又为一人一马的合称),旧读jì。这在古代汉语的教学与研究中,属于常识;但在中小学语文教学中,只需要作为拓展性的知识让学生了解。


1985年12月颁行的《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规定“骑”统读为qí,这是根据社会语言变化的实际情况作出的,事实上也得到了社会的广泛认同。“济南轻骑”“坐骑”“骠骑将军”这些词语中的“骑”都是名词性成分,若按旧时的习惯,当读jì。但是试作调查,现在有谁会这样读呢?因此,对于此类异读词,我们的态度应当是根据不同的学习阶段、学习目的及交际需要,在遵从规范的前提下,了解掌握一定程度的相关知识。比如“箪食壶浆”“不胜枚举”“衣锦还乡”“听天由命”,这些成语中的“食”“胜”“衣”“听”旧时分别读作sì、shēng、yì和tìng,今天我们应当遵从《现代汉语词典》等权威工具书,读作它们的一般读音,而从事语言学习和教学、研究者则应当知晓其旧读。在古诗文吟诵或朗读中,也完全可以保留旧读。另外像“一骑红尘妃子笑”这句,其平仄格式是“仄仄平平仄仄平”,“骑”若读作平声,便与格式不合,这也是主张保留旧读的人们的正常心理,也是无可厚非的。


总之,《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规定“骑”统读qí,并不妨碍人们在古诗文诵读中保留旧读,更不存在“改变读音”的问题。退一步说,如果说“改”,三十多年前早就改了,并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情。


微信文章《注意!这些字词的拼音被改了》说教材“改变读音”,其实颇有混淆视听之嫌。该文称:“衰在诗中本读cuī,斜在诗中本读xiá,骑在诗中本读jì。由于读错的人较多,现已更改拼音。现在新版教科书上的注音是衰(shuāi)、斜(xié)、骑(qí)。”我们姑且不要去管“更改拼音”这样的说法是否专业,单说这里对事实的陈述,实在漏洞多多。说“衰在诗中本读cuī,斜在诗中本读xiá,斜在诗中本读xiá”,事实并不如此简单。说新版教科书改变了注音,其实过去的教科书及字典词典早就如此。


更糟糕的事还在后面:有记者问教育部语言文字应用研究所汉字与汉语拼音研究室,该室人员回应说,在新的审音表公布以前,应以原有的审音表为准。结果又被一些媒体的记者解读为“对于古汉语生僻读音,还应以原读音为准”“目前还应以原生僻读音为准”。这样一来,好像这些专家也真的不晓事,被人一质疑,就马上表态“好的好的,我们不改还不行吗”。


由此看来,无论是像发表《注意!这些字词的拼音被改了》一文的 “普通话水平测试”这样的自媒体,还是其他传统媒体,要想以正确的舆论引导读者,首先要做好功课,具备一定的专业知识;同时更重要的是抱着严谨求实的态度,客观地报道事实,万不可为了追求轰动效应,人为制造和传播不实信息,从而误导读者,引发读者的非理性热议。从另一方面来说,社会公众对相关语言文字政策及动态的了解也比较缺乏,语言文字工作者有宣传普及相关知识的的义务。


最后要说的是,关于《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的修订及遵行问题,孟蓬生先生于2016年曾在《光明日报》刊文《新版〈审音表〉公布后:我们如何读古诗文》一文,解析非常通透,可供参考。


本文将刊载于近期《语言文字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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