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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后评 | 《春逝》:尝遍人间俯仰 终有春山可望

北京评协 北京文艺评论 2023-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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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北京评协组织文艺评论工作者代表赴国家大剧院观摩话剧《春逝》。“观后评”栏目第九十九期选取蒋慧明、许波、颜榴、林洁、陈曦、王甦、戴晨的评论文章,从不同角度分享观剧感受。


话剧《春逝》
话剧《春逝》剧照民国二十四年,暮春初夏。中央研究院物理所所长丁奚林正埋首于科研经费的账本与独幕剧的剧本中,所里唯一的女研究员顾静薇,迎来了脾气颇难对付的助理瞿健雄。正值科研朝不保夕的乱世穷途,旧者已破,然新者未成。这一对年轻的物理学双姝携手抗拒随波浮沉,也在短短一年的共渡时光里,影响了彼此的一生……



“雨打梨花深闭门 燕泥已尽落花尘”

蒋慧明中国艺术研究院曲艺研究所副所长北京评协副主席、北京曲协副主席

对“话剧九人”的作品慕名已久,此番有机会亲临现场,一窥“话剧九人民国宇宙”的真容,着实开心。

幕启,熟悉的三弦声响起,“雨打梨花深闭门,燕泥已尽落花尘”,长篇弹词《西厢》的片段余音未尽,满满的年代感与故事背景便已呼之欲出。《闹斋》《请宴》《琴心》《长亭》,四折弹词片段正好对应了剧中四幕戏的情节内容,果然是“好景不寻常”!

作为曾经的非职业戏剧团体,从北大走出的“话剧九人”起点不低,尤其是2019年排演了第一部民国知识分子话剧《四张机》后,广受业界关注和观众好评,此后的《春逝》《双枰记》《对称性破缺》皆口碑甚高。清晰明确的剧目定位,小巧精致的结构编排,以及高度思辨性的台词对话,成就了“话剧九人”独树一帜、赏心悦目的作品面貌,既有对现实社会的观照,又有坦诚热切的思考。

譬如《春逝》,以真实人物为原型塑造的两位女性物理学家顾静薇、瞿健雄和中央研究院物理所的所长丁奚林,既执着于科研,也困囿于世俗,相互砥砺亦相知相惜,于乱世穷途之际,以令人心生敬畏的热诚与勇气,描画出个人与时代交集的痕迹,深刻而绵延至今。

尽管就演员诠释人物的表现能力而言,细微之处仍有明显的欠缺,但角色本身的人格魅力令观者很快忽略了对他们专业表演的苛责。服化道的认真细致,包括声光电的默契配合,使得该剧的舞台呈现轻盈又余韵悠长。特别是“情同母女”的物理学双姝之间一热一冷的性格反差,丁所长的不拘小节又不失原则,轻喜剧式的氛围感里,足以洞见人物心理的纯粹与坚守。甚而,由剧中故事发生的暮春初夏时分,光线渐渐明朗,不禁感叹于现实中走过犹疑不决终而决定义无反顾的“话剧九人”——编导朱虹璇以及她的团队。

《春逝》的舞台呈现并不沉重,但其中涉及的社会话题、公共议题却有棱有角。例如,对女性研究者在科研领域内乃至社会环境中的限制、困惑及自我认同,剧中以人物之间的对话来处理,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处处扎心。她们以女性特有的细腻柔韧、乐观坚毅来自我纾困,绝不随波逐流,终于活成了她们自己想要的模样。“万种愁思千种恨,一腔心事两相同,只为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岂止是民国二十四年的女性知识分子,分明也正是今天的我们嘛。

犹未尽中,场灯大亮,一曲终了。忍不住拍了一张空场的照片,为的是黑板上尚未擦去的物理公式。听闻“话剧九人”的新作《庭前》即将上演,期盼剧场里的再相逢。




小戏不小 以小见大

许波(《中国电影市场》杂志社长、主编)

“九人民国知识分子系列”第二部的小剧场话剧《春逝》(朱虹璇编剧导演),向观众呈现了民国二十四年中央研究院物理所唯一的女研究员顾静薇与新来的女助理瞿健雄之间,从相互排斥、冲突到携手共进的过程,折射出民国时期女性知识分子积极进取、自强不息的精神特质。

民国时期是中国从封建社会向现代文明、现代社会演进、发展的重要阶段,知识分子发挥着决定性作用。因此,表现民国时期知识分子生活、经历的文艺作品不计其数,其中不乏以女性知识分子为主人公的作品。但以往这些以女性知识分子为主人公的作品基本上表现的是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女性知识分子,如萧红、林徽因、张爱玲等,以自然科学领域女性知识分子为主人公的文艺作品极为罕见,就话剧舞台而言,几近没有。《春逝》的演出,可谓填补了这一空白,将两位民国时期女性科学家(物理学家)的形象首次立在了舞台上,可以认为,该剧开拓了中国话剧人物形象塑造的新疆域。笔者以为这是本剧最大的价值和意义。

全剧以三位女性——顾静薇、瞿健雄,以及虽然没有出现在舞台上,却通过顾静薇的叙述显示出其形象的祖母——为主角,将中国社会从封建社会向现代社会发展变迁中女性觉醒、解放、抗争、成长的历程,具体而微地呈现在观众眼前;将女性知识分子在追求独立、平等、自由的过程中面临的困境和艰难,形象地展现在舞台上。剧中的顾静薇是康奈尔大学本科、耶鲁大学硕士、密执安大学博士的“资深海归”,是中国第一位物理学女博士,既在中央研究院做研究员,还在大学教学,是一位高级知识分子。然而,由于其女性身份,在生活中颇不如意——渴望家庭生活的她已然三十五岁,却仍然单身。剧中通过主人公顾静薇之口将其在相亲过程中的各种遭遇叙述出来,使得观众可以窥见当时社会之一斑。更令顾静薇气愤的是,当她被评为所执教大学的年度最佳教师时,给她的奖品竟是一条男士领带,因为“从来没有女人赢得这项评选”,所以也就从来没有准备过颁给女人的奖品。而在堂堂的国家最高科研机构——中央研究院,物理所竟然没有女卫生间,虽然这里还有一位女研究员。同样,取得庚款留学考试第一名的瞿健雄被拒之公款留学大门之外,理由竟是“女生不适合搞物理”……

而,如果该剧只表现这些女性在时代和生活中的困境和艰难,虽然能够掬得观众的一抹同情甚或反思,但终究会让观众感到气馁,缺少一种昂扬之气。创作者在“讲述”主人公遇到的困境、挑战的同时,亦将主人公战胜困难、积极进取的精神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不到四十岁的祖母丧偶后,顶着社会和舆论的压力,走出家门开办女校;因祖母的一句话,能够出去念书的静薇,在“对亚裔女性不是很友好”的密执安大学读书时,为了消除放学回家走夜路的恐惧,吹起口哨,感觉“满天的星星都在为她起舞”。她最终成为中国物理学的第一个女博士。健雄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在静薇的推荐下来到美国,多年后成为优秀的科学家,被誉为“东方的居里夫人”。剧中不止一次引用祖母所谓的“相对论”——对于一个人而言漫长的几十年,之于宇宙不过是短短的一瞬——先是静薇讲给健雄,后又被健雄反过来讲了一次,在一次次的讲述中,引发观众对历史与人生的思考,在漫漫历史当中的一个瞬间、一个插曲,或许就成为了很多人的一生,其中的厚度与重量、艰辛与眼泪、挑战与超越,只有身在其中才能体会。从这个意义上看,这部小戏确乎具有了一定的形而上的意味。

《春逝》在一百多分钟的时间中,在略显狭小的空间里,通过具体的人物形象,对人、社会、生活、历史进行回望、思索,以小见大,而又没有为了大而消磨小的价值,着实可贵。著名戏剧评论家林克欢先生曾经说过:“戏剧表现的是人及人生存于其中的世界、人的生命状态和生存处境始终是戏剧关注的中心。”小剧场话剧《春逝》不啻为一部关注“人及人生存于其中的世界、人的生命状态和生存处境”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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崎路同行,温柔坚定

颜榴(国家话剧院研究员)

20世纪民国初期,一个物理研究所内仅有的两位女研究员与一位酷爱写话剧的男所长,在小小的办公室里展开了一段科学探索与文艺创作齐头并进的奇异旅程。捉襟见肘的研究经费,相亲受挫的大龄女研究员,心无旁骛的科研新人,在各自的困境里苦恼着,少不了误解,但更多的还是相互的扶持帮衬。相差12岁的顾静薇与瞿健雄就像他们的名字,一位阴柔,一位刚强,从“前辈”到“长辈”,心灵渐渐靠近。总在讨论独幕剧剧情的丁奚林看似不务正业,却是真正支撑起物理所的化缘人。

第一次看话剧九人的戏,只想说很难在当今舞台上看到如此清新质朴的作品。从人设到表演,从造景到配乐,真正开启了创作者主观希冀的一个“民国宇宙”,其间闪烁着让今人时不时念想的民国知识分子的理想主义微光,仅这一点就弥足珍贵。剧中双女主崎路同行的故事与她们温柔坚定的品格,无疑与编剧和导演朱虹璇的才华对位,但又不仅仅是才华便能诞生出这样的作品,主创自身的品质与剧中角色同样高贵。也许在资深戏迷看来,该剧剧情有些不连贯,演员表演有过火之处,角色调度不尽合理……但此时此刻,这些却没那么重要。好戏剧的标准究竟是什么?在不少专业人士都常常犯迷糊的地方,话剧九人显然比他们更明白,也做得好太多。话剧九人起步于校园戏剧,我甚至觉得,那些生涩之处,恰恰是其好看点之一。

按戏剧的市场要求,一台戏的技术问题无疑是需要不断提高的,但这个要求更多适用于国家的专业院团。《春逝》从首演至今已是第四年了,听说市场口碑不错。这样看来,那种只会在剧场里寻求爆笑的所谓小品式话剧是否已经倒完中国话剧观众的胃口了?技术问题能解决得更好,只能靠多演出,多与观众交流。即便这些问题一时解决不了,也是完全值回票价,对得起买票人的。





用相对论看《春逝》

林洁(中国艺术研究院文化发展战略研究中心副研究员)

话剧《春逝》中,顾静薇的祖母用“相对论”来看待时间长短,我也权且借用,从相对视点来评价该剧。如果是在2020年首演时看,也许我会打更高分,但毕竟已经巡演数十场,场场一票难求,“话剧九人”也逐渐从业余剧社走向比较成熟的商业戏剧团体。

剧本是精雕细琢的,带有浓厚的知识分子戏剧、女性主创的特点,关注女性的事业、婚姻、男女平等等议题。主角顾静薇、瞿健雄、丁奚林的原型都是鼎鼎大名的物理学家,在剧中既融入了很多探讨物理学的台词,也嵌入了丁西林的喜剧作品,编剧下功夫之深令人钦佩。

但一些表演强化了剧本对人物设置的单薄和片面,有些人物的表情、声音、肢体过于夸张,俗气市井气息有余,知识分子气息不足。对不断成熟的“话剧九人”来说,表演可能已成为其作品最短的板。不过我依然会去看他们的下一部作品,因为他们的真诚、朴素、思考仍然是戏剧舞台上独特和突出的,并且我相信他们也正在不断成长的路上。





崎路同行 永远向往

陈曦(中国艺术研究院副研究员)

在九人剧社的“民国知识分子系列”中,《春逝》属于早期作品。作品创作之时,带有强烈九人色彩的多线索交叉叙事以及稠密台词支撑下的激辩交锋等风格应该尚未形成,因而《春逝》更多地呈现出清新隽永、温暖谐趣的韵味,对感伤、失意甚至愤懑等情绪则做了含而不露、引而不发的处理,个人觉得非常符合这样一部展现女性成长的戏剧作品应有的气质,可谓“恰到好处”。

总体来说,《春逝》是一部体量不算大、情节不算复杂的三人戏,以两位女性科学家顾静薇和瞿健雄亦师亦友的守望互助为主线,以中央研究院物理研究所所长丁奚林创作排演独幕小戏为副线,两条线索按时间和情节顺序推进,偶有交叉,其展示的主题也颇为清晰——“我自己才是我生命和灵魂唯一合法的主人。”“世人的眼光或许分男女,微小的原子与核子却不会。我们的努力,终究是能被看见的。”(顾静薇语)

在我看来,这部作品看似在讲女性之间的惺惺相惜、守望相助,事实上它呈现或传达给观众的更多,也相当有现实意义。舞台上的人物都有着丰富的性格底色,那就是纯粹和热爱。因为纯粹,因为热爱,才有了顾静薇的敢做第一人和安贫乐道,才有了瞿健雄的锲而不舍和越挫越勇……她们身上的力量,是最宝贵的。当女性被贴上“永恒的女性”标签时,作为个体应该且能够做的,就是不放弃自己,不放弃可能性,崎路同行,永远向往。春天终究会逝去,夏天还会远吗?





用心之作终将被看见

王甦(北京人艺编剧)

除却戏曲、音乐剧、歌剧、舞剧等音乐、肢体元素多的戏剧类别,纯粹以女性为主角的话剧数量较以男性为主角的作品为少。除却《蔡文姬》《王昭君》《李清照》等以历史上著名女诗人、词人为主角的作品,以及近些年以张桂梅老师真人事迹改编的作品,将视角落在女性科学家身上更是件稀罕事。而《春逝》选取双女主结构故事,在取材、立意方面皆是可圈可点。

编剧用娴熟的文字娓娓道来,完成了顾静薇和瞿健雄从陌生、排斥到成为心灵伙伴的过程。她们在乱世烽火中,不但要承受孤独、质疑和偏见,还要挑战、攻克物理界的难题,更需隔三差五面对经费短缺的窘境。目前,市场上有许多话剧纯粹靠语言推进事件发展,改变人物关系,没有关键道具作为载体,戏就容易显得空洞和浮泛。这一点上,《春逝》是个值得学习的案例。“高跟鞋”“领带”“项链”是编剧选取的关键道具,通过人物关系的逐渐深入、推进,完成人物关系的转变,头尾呼应,让剧目的戏剧性得到充分体现,也让剧情充满趣味性。

相信看完全剧,顾静薇的这句话会让许多女性观众动容——“世人的眼光或许分男女,微小的原子和核子却不会,我们的努力终究是可以被看见的”。这句话妥帖地道出编剧最想传达给观众的心声。不同于近几年欧洲女权运动接近失控的激进,《春逝》的叙事充满东方的隐忍、克制、婉约和深情,这不仅仅是一部讲述女性科学家艰辛的故事,更是一部充满力量的女性成长史。在漫长的历史中,有太多被贬损、被打压和被忽略的女性,她们的故事应该被关注和正视。一出好的戏剧作品会像恒星一样,持续照亮观众的内心,照亮前行的道路。





在理性与感性之间,

温柔地吐露芬芳能量

戴晨(北京人艺副研究馆员)

期一批女性题材戏剧涌现舞台,受到了观众的喜爱。在众多描写女劳模、女精英、母女关系的戏剧作品中,《春逝》独树一帜,为当下的女性戏剧注入了一股清新之风,在人物塑造、叙事视角、思想表达以及艺术品质方面都让人眼前一亮。

春逝》延续了九人“民国知识分子”的主题,但将目光对准物理研究领域中极少数的女性学者,即使在现代,这类人群也很少被人关注。剧中两位女物理学家,分别以“中国第一位物理学女博士”顾静徽和有“东方居里夫人”之称的物理学家吴健雄为原型,她们一动一静,一热一冷,在舞台上摇曳生辉。令人惊喜的不仅是她们的外在美,更在于她们身上流露出的文人风骨,她们对待理想的那份坚定,闪烁着独特的光芒。

编导朱虹璇将众多的女性议题隐藏在小小的物理所里。30多岁的静薇要屡屡面对年龄的危机感和不满意的相亲,健雄考取第一名却无法获得留学资格,办公室里只有按男性身高准备的椅子,优秀教师的奖品只有男性用的领带……这些性别的偏见可以成为讨好观众的筹码,但剧中人并没有尖锐的言论及激烈的对抗,而是用有趣的日常将其化解,化解在静薇的高跟鞋、红酒杯和热情的舞蹈中,化解在健雄高冷的言谈、锯短的椅子腿、领带改的丝巾里。编剧以静薇和健雄前期性格上的差异和行为上的对峙,为后面二人惺惺相惜、在科研路上相互理解扶持铺垫,为故事增添更强的戏剧性。两位女性的不同,也代表着一个女人身上丰富的多面性,感性与理性可以并存,对爱情有着浪漫的憧憬,为年龄焦虑,也会迎难而上坚守理想,一腔孤勇探求真理……

《春逝》编导的功力还体现在其他细节中。剧中唯一的男性角色丁奚林,并不是简单的工具人,他向女性投去温情的目光和认真的观照。朱虹璇力求还原丁奚林幽默风趣的性格和剧作家的身份,设置了戏中戏,将其创作的剧本巧妙地插入剧中,在谈到《压迫》里“房东太太以单身男租客无家眷为由要将其赶走时,性别平等问题再次与剧中内容形成互文。剧中,“时间的尺度是相对的”,“多数可不等于正常”,“但是我们多走出一步,后来的人也就能走更远一步”,“世人的眼光或许分男女,微小的原子与核子却不会”等大量金句的输出,赋予了该剧更深刻的哲学内涵。

春逝》的气质如君子,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它不疾不徐地讲述着故事,却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在观看《春逝》的过程中,能够体会到台上台下的双向奔赴。观众的会心一笑或热泪盈眶表明他们渴望在戏剧舞台上看到不同于以往的、更加多元的女性戏剧,女性的思想观、人生观、价值观显然也需要更全面的关注和展现。

END




审核:安新颖编辑:王津京
投稿邮箱:beijingpingxie@bjwl.org.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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