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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稿集萃 | 足尖上的《红楼梦》 叶小纲的“宝黛钗”

单奕翔 北京文艺评论
2024-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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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尖上的《红楼梦》叶小纲的“宝黛钗”

单奕翔



原创芭蕾舞剧《红楼梦》剧照“船头微微雪影里面,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领大红斗篷,向贾政倒身下拜”——如果要对程高本《红楼梦》后四十回一无是处的极端论断进行驳斥,这一句无疑是极好的例子。今年2月,中央芭蕾舞团大型原创芭蕾舞剧《红楼梦》于天桥剧场盛大首演。其创作团队或许与张爱玲不谋而合,认为这一神来之笔的意境极美,便以身着红色斗篷贾宝玉(神瑛侍者)的两次下拜为首尾,向世界呈现了对《红楼梦》这一文学巨著的独特阐释。

原创芭蕾舞剧《红楼梦》剧照以音乐手段对《红楼梦》进行解读的作品不胜枚举,即使在舞剧领域也已有多个不同舞蹈种类的舞剧《红楼梦》先后问世。意料之中的是,在同一题材音乐类型作品如此之多的情况下,作曲家叶小纲笔下芭蕾舞剧《红楼梦》的音乐依然单特孑立。其音乐从单一“芭蕾注解”的身份中走出,以器乐音乐属性拥抱《红楼梦》。对林黛玉角色的刻画是这版芭蕾舞剧《红楼梦》的一大亮点,这或许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央芭蕾舞团曾成功演出过芭蕾舞剧《林黛玉》有关。在宝玉、黛玉二人初次相见时定格的舞台调度与乐队d羽调式到D宫调式营造的交替大小调和声效果,令贾宝玉“这个妹妹我是见过的”的呢喃在观众耳边响起。“葬花”部分是整部舞剧的小高潮之一,也是对林黛玉人物形象的深刻刻画。该部分在群舞部分的调度令人联想到芭蕾舞剧《吉赛尔》,而音乐上连续的远关系转调与转调模进延续着自舞剧开场的音乐特点,这种以调性变化形成的标志性符号营造出的非线性叙述,在描绘黛玉此刻的空寂,无疑是极为契合的。在整个对林黛玉的刻画过程中,作曲家并未落入描绘林黛玉时一味强调其“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的俗套,而是借主题中的大跳音程、片段性的泛调性倾向、不解决的和弦外音造成的坚毅感,描绘了一个兼具“男性”特质的林黛玉。正如刘姥姥进大观园时,对潇湘馆所做的评语“倒像是个哥儿的书房。”于笔者而言,这一细节某种意义上是现存所有对林黛玉进行角色刻画的音乐中,最为立体全面的。

一定程度上,这一版芭蕾舞剧《红楼梦》在文本上给观众的观感,是“悼玉不怀金”,抑或“悼玉不悲金”。尽管作曲家为薛宝钗写了面容姣好的主题并在弦乐与木管、弦乐与铜管的数次承接上,尽可能通过音色对比突出娴静,给人物以立体形象,却依然未能将文本限定的剧情从“宝钗在做人,黛玉在作诗”的观感中拉回来。“宝钗扑蝶”部分,剔除了滴翠亭的误撞,并在作曲家极为正面的和声进行与转调模进中进行舞蹈,但舞剧文本将宝玉、宝钗间的情谊处理为单一爱情且不与宝玉、黛玉间感情做区分,显然无法抹去整部作品对宝钗正面观感的弱化。米兰·昆德拉在《小说的艺术》里曾痛心地说:“可惜啊,小说也不能幸免,它也被简化所统领的白蚁大军好好啃了一顿,这群白蚁不仅简化了世界的意义,也简化了作品的意义。”作曲家无疑是不愿意做米兰·昆德拉笔下的白蚁的,但受限于舞剧本文,使音乐意图大打折扣。舞剧文本亦受限于《红楼梦》后四十回缺失导致宝钗角色的不完整,从而陷入了该版《红楼梦》在叙述“宝黛钗”感情时的困境。芭蕾舞剧《红楼梦》的剧本设计整体按照程高本《红楼梦》进行整合,对其饱受批评的“调包计”并不回避,且直接将其设计为戏剧高潮。作曲家叶小纲此处在规避剧本中“悼玉不怀金”的倾向时极尽可能性。半音体系与自然音体系和声构成了冷暖两种色调,分别用以描写婚礼场面的热烈与黛玉内心的剜心之痛。芭蕾舞剧《红楼梦》音乐的配器基本未使用一件民族乐器,但在宝玉成婚部分使用的小锣极为生动,独立于乐队之外的节奏仿佛傧相行走于宾客间,喜庆之外更添荒诞。在冷暖和声的对比间、在细腻配器的音色转换间,尽可能地以音乐还宝黛钗情感纠葛以理性。

整体而言,在芭蕾舞剧《红楼梦》中,除了宝黛二人外的人物形象及其刻画细节是被弱化且符号化的。尽管贾政够严厉,茗烟够有趣,贾母够慈祥,凤姐够泼辣……但形象细节上着墨不多。在贾政的数次出场中,只是以其与宝玉提线木偶的舞蹈动作与乐队的低音,刻画出了一位与巴金《家》中的高老太爷、曹禺《雷雨》中的周朴园无细节分别且更单薄的封建家长。贾政“看来亦贾门之数”的思忖与和解并未体现。在这种情况下,作曲家叶小纲还是尽可能给予了部分角色特质。一个不对称乐句的陈述与未解决的和弦外音的无终感给了贾母富贵敦厚又寂寞无奈的同情。京剧大师梅兰芳先生在其回忆录中谈及连台整本《红楼梦》排演的困难时,曾指出角色行当极度不平衡与戏剧场面过于冷静两个问题。芭蕾舞剧《红楼梦》的音乐在戏剧冲突的制造与提炼上无疑是较为成功的。在演出最后十分钟,当作曲家将一段带有泛调式倾向的音乐铺满乐队的不同声部时,不禁令人疑惑这一紧张控诉的目的。而当作品主题及其温暖的自然音体系和声以从容的姿态打破乐队的歇斯底里时,作曲家才最终以一种悲悯的态度揭示着自己笔下的“风月情浓”,在音乐的一张一弛间实现了戏剧矛盾的完满阐释。最后白色布景降下,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诚然,在以不同艺术形式阐释《红楼梦》这一问题上,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然而这一千个哈姆雷特并非彼此等价。意见与意见间的价值比较并非永远画着等号,评价意见高低的尺度亦不应因外物变化而轻易变更。这一标准“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就高度、深度、复杂度、广度而言,作曲家叶小纲笔下芭蕾舞剧《红楼梦》的音乐是否逻辑自洽地完成了舞剧音乐所应完成的任务?并尽可能以较广的涵盖面解释了这一文学巨著?我认为答案应当是肯定的。《红楼梦》甲戌本在钗、黛二人判词最后一句“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后有一句脂批:“寓意深远,皆非生其地之意。”黛玉、宝钗二人无疑是生不逢时的,但这部观照着二人命运的作品汇聚了芭蕾舞剧这一综合艺术所涉及各领域的翘楚力量,它的诞生无疑是恰逢其时的;这一作品的音乐在与戏剧情节、文本设计、舞蹈动作的平衡间,坚守着作曲家心中的本意,其音乐无疑是卓越的。

作者系中央音乐学院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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