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我其实有十几个开头，作为对你的开场白，没有办法，一变成文字就要这样装模作样。我和你说说这些开头，我说你听。

现在是凌晨一点多了，我睡下已半个小时，我从北京想到杭州想到我们的家，想到下月回家喝妹妹喜酒，再去祭拜你。这是一种开头。第二种是，母亲，我已很久没有写诗，二零零五时我给你写过一首，现在我还是那样，一闭眼就满天空的诗，一睁眼它们就跑了，我要是说我腐朽了你肯定说我傻，我说被窝暖和起来太冷，你肯定说是呀早上起来再写吧，母亲啊，还是叫妈妈吧，现在有手机备忘录了，我可以在被窝里写；只要侧了身体不让光刺醒爱人和孩子；再说第三种开头吧，下个月会有一个展览邀请我参加（对了，我已经是个艺术家了，我没去当兵），展览叫“艺术家书”，是个和书有关的展览，妈，我现在脑子稍微活动一下就活络了，我想了一段时间方案，总觉得不好，闭上眼睛想起你，突然就知道要做什么了；我要给你写一封信，写在一本叫“育儿百科”的书里，在每一页空白的地方写，写多少页算多少页。育儿百科是本日本人写的书，写一个孩子从出生第一天到六岁可能会碰到的身体问题和应对方法；书很好，是我生平第一个个展时候策展人送给我的，那时孩子还差一个月出生；策展人和他的导师把这本书当作范书做文学研究呢。

其实第三个开头完成的时候才开始我的信。我已经完全没有办法，现在一写什么就成这样，像只是写给自己的信，我知道在哪里会害羞。我为了做一件作品，甚至开始伪装成写一封信；妈，这个请你原谅，现在每天我想的看的，电脑里网络搜索里全是艺术，真的，说艺术这个词，我都有点害怕，怕它太重吓到你，又怕它太轻，伤害了我。

妈我突然想起一个故事会里的故事讲一个夜班回家的孩子，他妈给他热了饭菜倒了酒，进门怕他冷让他赶紧喝一杯，他喝了几杯后他妈又劝他少喝一点；这个故事其实很打动我，造成我如此感性应该是你的缘故（我以为自豪的），妈，如今我早就是上班的年纪，我每天跟女儿（你的孙女）说，爸爸上班去了哦，其实我是去画画，当然，画画就是我的工作，每天都是白班加夜班，而且夜班很晚才回来，回来就是上厕所抽烟泡脚，睡觉；嗯，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上班很开心，睡觉也很踏实。

其实说到这我想插一句话，我躺床上写这信，说的都挺好，但其实写的时候总会想起一个人，你不认识，其实我也不认识，是一个老师，叫陈侗，我喜欢看他文章，他写的文章很复杂，里面说的都是艺术的事，也说写作的事，但他很厉害，他边写作边说“他写作”这回事，说的又容易懂，其实挺深奥的。我有点学他那个意思。

不说这个事了，对了，陈老师应该和爸差不多年纪。爸现在挺好的，老了点，眉心中间老有道竖纹，快退休了；我现在是个画画的，靠这个过日子，有很多朋友；爱人在上班，孩子也上中班了，岳父母一直帮我带孩子呢，大家挺幸福。

我刚又想起哪年给你写的诗歌里的一句，“把白白的米炒成红红的饭”，我还那么爱吃辣椒，现在我爱人也特别能吃辣，就是常吃上火，舌头都起泡。嗯，说起诗歌，你知道我喜欢写作文，现在还爱写作文，以前好像都是三百字五百字的，高中毕业时要求是八百字；我确实练出来了一些，现在写个随笔啊散文啊读后感什么的，基本都得一千六七百个字。我还换过三千多块钱稿费呢。不过诗可写不长，稿费加起来可能也就拿过不到两千块。

妈，我现在生活里基本就是这些事，画画画，写写诗，喝茶喝酒讨论些空的抽象的事情，就是没什么运动，也没什么业余生活；在北京都七年了，五环，东北五环边上算熟，其他二环三环四环里面什么单位基本搞不清楚，还好可以打车导航；反正也不是天天出去，我还是有点怕麻烦。不过北京是真大，他们说北京是个省。

我再跟你说说下个月这个展览的事就睡觉了。那展览叫“艺术家书”，就在准备写信之前我才想到我要写信。艺术家书，可以说是艺术家的书，艺术家理解的书做的书，我觉得也可以是“艺术”“家书”，我可以代表“艺术”吗？我晚上还和好朋友戴陈连说这事，我引用了另外一个好朋友何迟的话：“一无所有的时候还在干的那个事情应该是艺术”，我觉得说的太好了，当然我不会去追求一无所有的，那样你们也担心我的生活和精神是不是出了问题，其实这话说的就是“勇敢”和“表达”，里面有热情、给予和战斗的感觉，我觉得特别好；所以我可能也是这样的，所以就敢说艺术了，对了，上个月爸给我电话还说，老家邻居给他打电话说哎呀你家孩子都是艺术家了，不得了啊，我也不知道是哪个邻居，反正爸可高兴了。所以这样的话，我就算是个艺术家吧，哈哈，以艺术为家了，再给家里写封信，就是艺术家书吧。

（附：另外，刚有个想说的开头忘了说，现在结尾来说吧，我这两天看电视剧说，没有围墙的地方才是家，觉得好像也有道理，也许艺术家啊，就是要在家里，也在墙外面吧。）

      此致

敬礼

儿 贺勋 敬上

2017/10/24凌晨两点半

贺勋《家书》21x14.5x4.5cm 印刷品、书信，2017

贺勋：艺术家，孑孓社策划小组成员，诗人。

（图片及文字由A+ contemporary 亚洲当代艺术空间和艺术家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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