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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建宇:纽约巴黎驻马店(上)

招隱Echo 2020-02-23

《纽约巴黎驻马店》系列是我2007年底开始画的,我当时对全球化、落后、繁华、土气、洋气之间的关系很感兴趣。

——段建宇

 

《美丽的梦--海的女儿》,段建宇

180×140cm ,布面油画,2008


 

自从姐姐远嫁,母亲改嫁,怎么安置父亲成了胡乡最头疼的事。看过那个报导,胡乡豁然开朗,行,就这样决定了。像报导中的那个人一样,背父亲上学。

为了安置好瘫痪的父亲,胡乡决定暑假提前了一个星期返校。

 

到学校已黄昏了,收拾完放杂物的上铺,让父亲躺在自己原来住的下铺,指针已指向十点钟,父亲似乎也比较满意,因为他喊着胡乡要他把早上买的油条从包里掏出来。父亲就是这样的,胡乡边掏油条边想,在他记忆中,父亲从来都是把要手头的活干完且比较满意了才吃饭,不管是种地还是砍柴,有一次父亲让他跟着割麦,眼看着下午三点了,饿得前肚皮贴后肚皮,父亲就是不让吃饭,要坚持把剩下的半分地割完,胡乡不记得最后怎样坚持下来的,只记得在家躺了两天才缓过来。父亲躺在床上嚼着干硬的油条,顾不上劳累又开始交代:乡,我知道你孝顺,也不要太累着自己了。遇到事不要怕困难,要乐观,忍一下就过去了。人要想处于不败之地啊,要对人和气,万事让三分,做事要留余地……父亲的叮嘱像催眠曲,胡乡很快进入了梦乡。

 

《巴黎地图》,段建宇

水彩,纸,2008

 

 

新的生活开始了。胡乡很快搞妥了父亲留宿的事:王中君对宿舍多个人没意见,因为他常回家住,偶尔才来一下宿舍;张春阳也没意见,因为他常常在考试的时候需要胡乡的帮助才能及格;刘建国没意见,因为胡乡常帮他洗衣服;葛朋似乎也同意了,因为胡乡说帮他做一学期政治作业……说实在,是胡乡的为人帮了他,父亲从小到大的叮嘱,使他成了个好人。

 

头几个星期还算顺利。胡乡上课和勤工俭学的时候,就给父亲留几张前几天的报纸或者一个破收音机。父亲小学毕业,常年不看书,很多字不认识了,胡乡找了本字典,花了两晚上才教会父亲怎么使用。父亲很会打发时间,每次胡乡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都能看到他笑呵呵的脸,他从没抱怨过儿子半句,因为他知道儿子太忙太累了。



因为躺在床上不能动,父亲身上容易长褥疮,需要常常翻身和清洗。这一点胡乡照顾的很周到,他常常在第二节课和第三节课之间飞速地跑回宿舍,迅速的给父亲翻身,但有一点很难把握的就是父亲的大小便,太没规律了,在你认为没可能拉的时候就拉了一床,仅有的三条床单画满了“地图”。胡乡试了很多种办法,也在父亲裤子里塞过各种纸:报纸,卫生纸,牛皮纸,甚至还偸捡过艺术系女生不要的国画纸……床单是不容易弄脏了,但是大小便的气味还是让胡乡很头疼,是的,怎么办,宿舍总是臭哄哄的,每个进宿舍的同学都不太说话,沉默的气氛很阴郁。胡乡可以看出来,他们没有皱眉头是怕胡乡难堪,他们依然那么客气,对胡乡的父亲依然那么礼貌,这让胡乡心里有些难受,他宁愿别人说出来,甚至跟他吵一架。

 

有一次刚上完第一节课,葛朋悄悄过来说:拉了。胡乡飞快跑回宿舍,屋里很臭,缺了一节课的刘建国正低头不语地穿着衣服,看着像要赶着出去,父亲躺在床上,无可奈何地苦笑着。

“胡乡,以后少吃稀的,就能几天才解次大手”

“爸,不能那样,肚子会涨”

“看,多不好”,父亲痛心地说。

“爸,别担心,再想办法”

胡乡一边麻利地处理着,一边安慰父亲。

 

有几天父亲老是打嗝,不分昼夜,尤其在夜里,嗝声的穿透力特别强,三分钟一次,父亲既难受又内疚,宿舍的同学辗转反侧休息不好,胡乡很着急,见人就问有无止嗝偏方,他问男生宿舍看门的张阿姨的时候,她正在做饭,没过多久热心的她就塞给胡乡一个纸条,上面写着:

1:用纸捻钻鼻孔,打喷嚏可以止嗝;

2:忍住呼吸,连喝七口茶,可以止嗝;

3:集中精力想一件事或默算一个数字,转移注意力,可以止嗝;

4:分别用左,右手的拇指指甲用力掐住内关穴(手腕内侧2寸,即第一横纹下约两横指距离)

为了说得更清楚,张阿姨还自己画了张图来解释第四条。



时间在胡乡的焦灼中渡过。这半年父亲的病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唯独改变的就是父子俩对病的态度:既然不能变好,就只能平静地习惯了,能有更好的办法吗?生活像往常一样继续着。

 

宿舍有了些人员变动。王中君说他回家住了,因为他父亲要去外地挂职锻炼两年,他妈希望他常住家里面能帮帮忙,比如换个煤气啊,修个灯啊。刘建国说她女朋友非要他在外面一起租房子,想想也行,因为学校食堂的饭菜再也吃不下去了。他们搬走后,葛朋说人少了真舒服,宿舍真宽敞,突然有天又说想搬到隔壁住,因为想和另一个班的同学相互监督相互帮助一起考研,当张春阳跟胡乡说要搬走的原因时,胡乡基本上没听进去了,他知道别人想这些理由都费了心思。


胡乡心里非常明白,父亲住在这里打乱了别人的生活,特别是那些难以处理的气味更给别人增加了难言的苦处。是的,这所重点大学的学生真的是好人多,善解人意,从不往别人伤口上撒盐,胡乡心里充满了内疚,但是这种情绪又不能在父亲面前流露太多,他尽量轻描淡写的对父亲描述了宿舍没人的原因,对于同学,他可以做的就只能是更竭力地在考试中多帮助他们了。父亲虽然不是个有知识的人,但心里也跟镜子似的。宿舍里空空的,安静得很,胡乡和父亲的话变得越来越少了。

 

有一天父亲拿张过期报纸读起来,错字连篇,父子俩不由的大笑起来,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事。现在没有外人了,可以大声读报纸了,不认识的字读出来也不怕丑。这真是父子俩新开发的项目,每当胡乡沉闷不语时,父亲会见缝插针献上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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