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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耙肉”“扒肉”及其他

语标 2023-07-17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语言文字周报 Author 盛益民



作者简介:

盛益民,复旦大学中文系、复旦大学现代语言学研究院教授。

“扒”为一种鲁菜等北方菜的重要烹饪技法,马志明先生的著名相声贯口《报菜名》中就提到了“扒肘子、扒海参、扒燕窝、扒鸡腿儿、扒鸡块儿、扒鱼、扒肉、扒面筋、扒三样儿”九道扒菜,读的都是pā笔者在《也谈“扒鸡”的得名》一文中从语言学的角度指出,烹饪界认为“扒”来源于菜品型制如同趴伏状的观点可取,“扒”就是“趴”的异体字,“扒”并非来源于“软烂”义。可以补充一点,烹饪扒法或许最初用于整鸡、整猪这种更容易体现趴伏状的食品,当其成为《中国烹饪百科全书》所说“将经过初步熟处理的原料整齐入锅,加汤水及调味品,小火烹制收汁,保持原形成菜装盘的烹调方法”之后,就又可以进一步扩展到其他菜品了。
拙文在《语言文字周报》公众号推送之后,引发不少读者的留言讨论。来自山东的网友 “雅尔塔三小只”支持本文的看法:“我这些年吃德州扒鸡,觉得不能用烂来形容口感,鸡肉有嚼劲,不过骨头倒是很烂,骨肉很容易分开。鲁北也没有‘汃=烂’的说法。”而来自云南的网友“南山崔崔”提到,大理有著名的“pā肉饵丝”(当地常写“耙肉”等),是用“耙”来做当地著名面食“饵丝”的浇头,“耙肉”就是指的煮得很烂的肉;而来自山东的“弼兔温”提到“烂肉炖蛋”这道菜品,认为可以作为软烂义pā用于菜品的平行例证。那么该如何看待软烂义的pā确实也可以用于食品命名这个问题呢?


耙肉饵丝


这就要从汉语食品的命名方式说起。汉语食物的命名方式丰富多样,体现着汉语饮食文化的博大精深,“扒鸡”和“耙肉”其实代表了两种不同的食物命名方式:“扒鸡”得名于“烹饪动词+食物”的构词方式,“扒”跟“炒、烤、煎、炖、焖、焗”等是同一类动词,比如“烤鸭”“烤鱼”“烧鸡”“爆肚”“炒鸡蛋”“炸响铃”“熘鱼片儿”“焖黄鳝”“炝茭白”“炊太极虾(粤菜)”“氽芙蓉黄管鲁菜)”等都是用这种方式命名的;而“耙肉”则是“描述菜品的形容词+食物”的构成方式,“酥肉”“甜酒酿”“脆黄瓜”“臭豆腐”“辣白菜”等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构成的。由于是两种不同的食物命名方式,还可以组合成“烹饪动词+形容词+食物”,比如“扒松肉”“炸酥肉”。

软烂的食物特别能勾起人的食欲,老少咸爱。“耙肉饵丝”是大理当地的著名小吃,吃过的人无不交口称赞。老舍话剧《茶馆》中提到裕泰茶馆卖北京风味“烂肉面”,“烂肉”就是煮得很烂的肉,其构词上与“耙肉饵丝”有异曲同工之妙。《茶馆》中对“烂肉面”有这么一段描述:

“那年月,时常有打群架的,但是总会有朋友出头给双方调解;三五十口子打手,经调人东说西说,便都喝碗茶,吃碗烂肉面(大茶馆特殊的食品,价钱便宜,做起来快当),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了。”

没想到便宜快当的“烂肉面”除了食物功效之外,还能让打架双方化干戈为玉帛,倒是真与“吃人嘴软”相映成趣了。
而川渝云贵一带尤其偏爱使用软烂义的“耙”来给食品命名。除了“耙肉”之外,还有“葱油耙芋儿”,是把芋艿炖得很烂;再如“耙豌豆”“耙鸡爪”“耙牛肉”“香辣耙泥鳅”等,都是因为食材煮得很烂而给菜品命名的。这个“耙”还可以重叠,比如春见当地叫“耙耙柑”,“耙耙柑”的那种软烂,吃过的人一定印象深刻;“耙耙肉”是川南地区的一道传统美食;而新近的网红糕点“耙耙糕”也来源于云南,其外观可以根据特色定制不同的外观形状,只要保证口感松软可口就行。
       葱油耙芋儿耙耙肉
 耙耙柑耙鸡爪
不过,川渝云贵一带表示软烂的词对应到普通话读pā,而“耙”这个字《现代汉语词典》收入了pá和bà两读,读音并不对应,可见用“耙”来记录软烂义词都不合适。所以在川渝地区又创造了一个新字“𤆵”,这个字已经为《现代汉语词典》所收入,包括两个义项:“①(食物等)烂糊;软和:老牛筋炖不~|饭煮~了。②软;软弱:经劝解,他的语气~多了。”方言学界也多采用这个字形,比如对应“耙肉”的词在《成都方言词典》中就写作“𤆵肉”(注音为)。

“𤆵”这个字形历史非常悠久。在1893年由巴黎外方传教会士编写的一部西南官话词典The Homophony Syllabary of Dictionnare Chinois-Français(《华西官话汉法词典》)中就已经有记录,举例就是“脚杆𤆵了”。而在更著名的英籍中国内地会传教士钟秀芝(Adam Grainger)所著《西蜀方言》(1900年出版)第606页中,字形被写成了“ ”,注音是pʻᴀ¹(对应于普通话的pā),同时还举出了丰富的例证:



“耙”𤆵”等字形都是民间俗字。明代李实《蜀语》指出:“以汃即汃烂,义与跋[]同……凡肉之烂者,地之湿者,果之熟者,粮食之不干者,人之弱者,物不刚者,皆曰。”“汃”《广韵》有帮母真韵府巾切和滂母黠韵普八切;而“”《广韵》未收,《集韵》为並母曷韵蒲拨切。《西蜀方言》一书中仍保留入声,而软烂义是读阴平的pʻᴀ¹,可见该词不可能来源于入声韵(普八切、蒲拨切)或者阳声韵(府巾切),“汃”“”应该都并非其本字。本字问题过于复杂与专门,本文就不再深究了。
东北菜中的“扒肉”是用扒法烹制而成的,属于“烹饪动词+食物”的命名方法。而云南地区的“耙肉”虽然以这么写为主,但也常可以看到“扒肉”的写法,比如在网上就能搜到“巍山特色小吃扒肉饵丝”“原来云南的扒肉是这样做的,据说是南诏国皇帝发明的绝世美味”这样的页面标题。文字是记录语言的工具,某个汉字的记词功能可能存在差异,东北的“扒肉”(跟“扒鸡”相同)与云南的“扒肉”虽然都用到了“扒”这个字,其实对应了完全不同的词汇内涵,而“牛扒”“鸡扒”的“扒”那就更加不同了。食品名中的这个“扒”也充分体现出汉语“字词关系”的复杂局面。由于汉语方言纷繁复杂,不同菜系食物名中这种同字异实的现象很是常见,非常有趣也颇值得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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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责编: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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