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科学技艺|从空间营造到社区营造——上海社区花园系列空间微更新微治理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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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化是全球环境变化和经济转变的直接驱动力，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快速城市化进程带来了大规模、高强度的空间生产，在资本和权力的推动下，城市绿地建设快速增长。当快速建设的绿地增量骤减，存量土地优化和因资源不均衡带来的衰败地区的更新成为城市建设面临的重大挑战。从国际经验来看，如何提升公共空间品质，复合使用，调动社区民众的积极性，共同参与设计营造维护管理，是当前都市空间发展与社会治理的主要任务。

上海的社区花园系列微更新行动正是面对上述问题，从疏于管理的社区公共空间入手，基于民间对社区环境美好生活追求的迫切，也是一种在地力量的突围。研究和实验在企业的支持与社会组织在地力量实践和推动下，逐渐获得了政府的认可和支持。政府支持的前提，是认为社区花园可能是推动社会治理的重要抓手，而社区治理是社会治理国家治理的基础。

1 社区花园：定义与发展

社区花园是民众以共建共享的方式进行园艺活动的场地，其特点是在不改变现有绿地空间属性的前提下，提升社区公众的参与性，进而促进社区营造。社区花园以可食地景为主要的设计元素，人与人之间协作的需求，点燃了社会大众的参与性。社区花园作为公共空间使用的一种形式，它没有参与改变土地性质和绿地属性，它是一种功能的叠加——以深入的社区参与丰富了城市绿地的内涵。从参与设计到在地营造到维护管理机制的建构，实现了人们对美好生活追求过程中不平衡不充分的弥补和修复，这正是上海社区花园实验的当代价值所在。

关于社区花园的定义，综合国内外定义差异，笔者将社区花园定义为绿色空间的表达形式，是社区民众以共建共享方式进行园艺活动的场地，是提升社区公众参与性，构建社区和谐人际关系，拉近人与自然相处距离，实现社区有机更新，进而促进社区营造与社区共治的空间载体。

关于社区花园的分类，目前尚没有明确或者统一的标准。根据四叶草堂团队的实践，大致可以用地性质、空间尺度、发起机制有以下几种区分：根据土地性质和空间使用可划分为街区型、住区型、校区型、园区型及其他类型(含商业空间、屋顶等)；根据用地规模可以划分为大、中、小型社区花园；根据组织发起性质可以分为有组织的自上而下型以及公众自发的自下而上型等。

2  社区花园的社会参与：类型与策略的演化

2014年作者团队在上海宝山区建成第一个专业组织运作的社区花园——火车菜园；2016年6月培育出第一个住宅小区内的居民参与的社区花园——杨浦区四平路街道鞍山四村第三小区百草园；2017年开始到现今，在上海市域范围内获得超过12个行政区支持以政府购买服务的形式进行更大规模的推广，逐步演化形成社区花园社会参与的5种类型和相应的运营策略。

2.1  政府、企业、社会组织、社区共建的综合型社区花园

综合型社区花园通常其用地属性为公园绿地(一般为G14游园的范畴)，由政府、企业、社会组织和社区参与共建，功能复合程度较高，具有都市农业、儿童自然教育、社区公共客厅和文化空间的复合功能，成为社区花园和社区营造的示范性基地。以创智农园为例，农园由设施服务区、公共活动区、朴门花园区、一米菜园区、互动园艺区组成，农园中部是旧集装箱改造而成的移动式建筑，作为睦邻社区活动空间和自然教室（图1）。基础建设完成后，由社会组织带动居民加入了后续的设计、建设和运营，并提供众多文化活动资源。政府、企业和社会组织由此搭建了多方共治的平台，以促进跨越世代、阶层、经济和社会障碍的社区交往为目标，营造多元化城市中的环境健康与公平。

图1综合型社区花园的多元参与互动科普系统

创智农园老旧社区由于围墙的隔离，到农园参与活动需要绕行。在设计师发起的农园公共艺术活动中，在墙上画了一道五彩缤纷的魔法门——“睦邻门”，打通了新老社区之间的空间隔离，促进了两个社区的邻里交往，作为多元参与社区共治的典型项目，连续入选2017、2018年度上海手册及2018年中国(上海)社会治理创新实践十佳案例。

2.2 居委主导、居民参与的社区花园

由专业组织培训，在地居委主导、部分出资，居民参与的社区花园，面积在200m2以上，旨在激发居民互动和对社区公共事务的参与度、积极性。以杨浦区四平路街道鞍山四村第三小区百草园为例，面积210m²，用地性质为居住区附属绿地。在广泛的社区沟通基础上，确定居民休闲活动，亲子互动和自然教育的功能，以及儿童活动、香草种植、大众花园三个分区。设计改造方案的过程中，还举办了“小小景观设计师”的现场创作活动，给予儿童表达想象和期望的机会。景观施工中将流程拆解为若干可以独立完成的步骤，包括地形、厚土栽培、铺草坪、栽植、撒种、铺路、覆盖等，并逐次设置成居民可参与的课程，边教学边施工，还鼓励居民把自家植物带到花园与大家共同分享。

社区空间营造的过程，也是社区凝聚力营造的过程。研究者借助百草园组织多种自然教育或者社区营造的主题活动，对社区居民进行再组织和再培训，挖掘社区达人，建立社区内部的人才库，鼓励让居民去影响居民。目前百草园有两个自治兴趣小组：社区里的老年花友会，他们在统计每个人的空闲时间，结合他们各自的特色特长以及各个施工阶段所需要的主要能力，制作出施工排班表，并社区中分享养护管理的心得体会；百草园小志愿者队伍，有40 余位成员，能独立完成给蔬菜搭架子，给植物浇水、施肥等简单的养护工作。小志愿者还组织过中秋灯谜会等社区活动，已成为社区营造和花园管理的重要力量。

2.3  培训社区领袖，带动片区参与型社区花园

在专业组织指导和示范下，由在地居民自行设计、自发建设、自我管理的迷你型社区花园。此类社区花园现已超过500余处(这些大量的小花园是经过社会组织专业培训后进行自我升级的)，一般面积较小，成本较低，但是在地居民建园护园的自发性、主动性、积极性较高，后期维护运营效果较好。2017年9月，作者团队与浦东新区浦兴路街道合作进行社区花园工作坊培训，通过培训社区领袖，以带动各自社区的花园营造（图2）。培训包括策划、设计、施工、维护、管理五部分内容，室内讲座和户外动手培训、参观在两天时间内穿插进行。学员回小区进行技术传播，该工作坊至今已完成了三期培训，这种以街道为更大范围突破单点实验进行系统赋能支持培育社区领袖带动在地自治的方式，显著提高了社区花园的社会实践传播速度。

图2社区花园在地培训

2.4 社区自主提案、营建与管理的在地共创小组型社区花园

作者团队一直在探讨一种社区自主提案机制，自2017年开始陆续通过共治的景观工作坊形式开展系列社区参与培力（图3），2019年初在创智天地政立路580弄片区实施“在地共创小组”计划，一方面组织社区完全自主提案社区花园的营建，另一方面，以此链接研究者、青年学生、独立设计师和部分社区创业者，让有志于社区规划的学生和学者的理想和专业技能落地，也让居民的诉求借助研究的力量被社会听到。根据计划，小组由各社区志愿者组成，自行策划社区营造的内容、位置、规模和方案，大学生亦可自行提案，提案相互支持的社区和大学生可联合组建小组，作者团队以大学专项科研基金给予每组资助。

           图3  共治的景观社区参与工作坊推动在地小组

2.5 社会广泛参与的普惠型社区花园

市民通过与专业组织广域的线上或线下互动，获得相应的种子和工具并尝试在公共空间种植的活动，以在地社会组织发起的上海郁金香种子计划以及和民间公益组织禾平台发起的萌芽计划为例，参与人员为市民个人，空间不限于居住社区还是其他公共空间，参与人数众多，辐射面域广，旨在向未来的支持者传递社区自治、公众参与理念，增加陌生城市中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和温情。作者团队同步策划和实施“萌芽计划”，与民间公益基金会合作，对进行希望营建社区花园的群体进行培训和指导，培育这些个人或团体走出社区花园第一步、自主进行社区花园建设，逐渐联结多方资源，扩大规模并形成长性的在地社会组织，共同目标均在于通过不同方式共同营造更加自然美好的社区环境，实现社区的健康可持续更新。

依托萌芽计划线上线下答疑的问题汇编，结合另外几个项目的实践体会，作者团队进行了技术开源，将全部社区花园参与和技术流程出版专著《共建美丽家园——社区花园实践手册》（图4）：包括社区花园的类型、营造前的调研准备、可能遇到的困难、花园设计要点、维护与管理以及建立自组织社团等内容。手册设计图示生动清晰，文字简洁，通俗易懂，便于向全社会推广。

图4  社区花园开源技术-实践手册样张

上述五种不同的社区花园实施机制，不是截然分开的类型，而是应对不同阶段和空间类型的策略。这些策略很多的情况下是相互嵌套组合，以应对公共空间和共有空间的复合性，也正在成为城市空间规划和治理体系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

3 社区花园参与式微更新反思

上海的社区花园是作为一种公共空间生产和运维方式反思的存在，实验了景观的社会价值：回归日常生活的景观，居民深度参与自己所在社区的空间更新和社区建设成为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我们能够清晰地看到这个趋势——走向善治的景观。社区花园参与式微更新过程中，政府、企业、民众、社会组织的关系是什么？如何更可持续？

根据作者团队的实践，社区花园作为空间微更新的一种，强调物质投入是适时适地低成本的，设计营造是贴近生活易于实施的。以社区花园作为空间象征和社会治理的媒介，引导用户主动参与到景观空间生产中，通过在地行动，使参与者从被动的消费者变为负责而有生产力的人民。

目前社区花园以“专业组织运作的社区花园”为基地，逐步培育“居委主导、居民参与的社区花园”，到发展出“完全居民自组织社区花园”以及影响广泛的“城市种子漂流”行动。图5是作者团队在上海城市中形成的以绿色种植行动为主题的社区自治版图，这是公众从一开始就高度参与的景观设计，从粗糙稚嫩到日臻完美的过程。社区花园的设计和营造在找寻另一种平衡，可以使社区花园作为一种优良的社会治理媒介，在空间生产中达到在地社区自我管理的状态，是对现行景观生产方式的补充或者说矫正：超越效率和消费，引导用户主动思考，参与到景观生产中去。

图5 上海社区花园绿地图

从景观的生命周期而言，精心加工制作的景观尤其是人工构筑产品，从它建成的那一天起，就开始被动地受到外力的抵抗而逐步走向衰败——事实就是越精巧的东西越容易出问题。在社区花园探索前期对社区居民进行辅导支持，提供体验学习的机会，使居民掌握基本的社区景观设计营造技能，再去影响带动更广大的社区人群来共同营造景观，后期制定完善的自主管理制度用以规范整个流程，利用人群学习与合作的能力，相互带动。在此过程中，人群的花园营造技法不断精进，从而使空间景观从开始就通过学习迭代提升，生生不息。

从景观空间的服务功能而言，越精准的设计，反而局限了使用者，其空间实质上是封闭的。用户只能被动地使用这块场地，并没有自由发挥的空间，特别是人工构筑的景观，对这些被精确设计过的“物”的迷恋，对“技巧”的执着，不同程度上会降低对自然的反应。与之相对，社区花园倡导一种开放界面并适度“留白”的设计，让人们自由地参与到设计过程中。

从系统安全的角度而言，集中式的设计营造生产方式有着高效的特点，但是存在系统安全隐患，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会直接导致结果的改变。社区花园作为景观空间的一种类型，采用的是分布式的生产方式，把景观生产的不同环节和区块分摊给不同的人，形成自治团体。此外，城市社区花园中可食地景的食品安全问题，也是一个不能回避的问题。在较大规模的花园实践中首先进行土壤检测特别是重金属污染，这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从能源消耗与可持续而言，精确设计并精巧实施的景观产品，整个设计、生产过程和后续报废的处理过程中，需要消耗大量的能源，很多成为环境问题。社区花园系统，倡导充分利用在地的资源特别是“废弃物”，设计看重全生命周期的考量，无疑是一种反思与补充。我们强调与自然充分接触，亲手感受泥土的温度、种子萌发的力量和因此带来的由衷喜悦，这个景观生产过程是漫长的，也是值得期待的。

4结语

“ 社区花园是都市景观的一个奇迹，更是社区营造的一个典范 ... ...归根到底，以自然教育和自然种植的活动，整合过去几十年由资本化空间生产带来的人与人的疏离。社区花园的组织者，相信这场改变空间风向的努力是可能的，因为社会本身有创造力，土地本身有创造力，人们需要做的是，把改善和创造生活空间的主动权拿回自己的手里，这就是社区花园案例给予我们最重要的教益 ”。这是社会学家于海教授对社区花园的研究和评价，表明了社区花园系列空间微更新实验的社会价值远大于空间本身的价值。

社区花园是社区营造的绿色起点，需要特别说明的是社区花园作为空间微更新的一种，其投入是低成本的，设计营造是简单易行的，是小而美的实施，是充满期待的过程。目前社区花园以枢纽型的专业组织运营的社区花园为基地，逐步培育居委主导、居民参与的社区花园，到系统培育发展出完全居民自组织社区花园以及通过在地小组更深入的互动探索，最终归希冀扩展出影响广泛的普惠型社区花园行动（图6）。

当然，社区花园参与式微更新微治理同样存在着不可回避的矛盾和难点，就是民间力量的可持续性及多元利益相关的协同性，这也是一个漫长的社会教化的过程，是值得深入研究实验的要点所在，也期冀上海社区花园实验能够给国内相关城市的风景园林社会参与研究实践提供一个鲜活的讨论样本。

图6  上海社区花园地图(截至2019年12月)

综上所述，社区花园并不是一种新的用地性质，它是作为公共空间使用的一种形式而存在，在不改变土地性质和绿地属性的前提下以深入的社区参与丰富了城市绿地的内涵与外延，使居民重新认识到了公共空间中土地的价值，以更乡土、更丰富的生境营造更新了人与自然的连接，这些从参与设计到在地营造到维护管理机制的建立与实施，不断加深人与人之间的联系，逐渐成为公众日常生活有机的组成部分。

中国空间更新与社会治理的结合正当其时，旨在提升广大市民日益增长的对美好生活的需求所采取的任何探索，都是值得鼓励的。规划师、设计师等专业者必须全身心投入到美好生活的创造和创新中去，务求扎根在地的社区行动和实践。

（为保证阅读质量，文章内容有部分删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