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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有个教书梦|草地周刊

山屋煮茶 新华每日电讯 2020-11-20

有朋友问我,老师很多时候都是用同样的教材周而复始地教学生,他们的乐趣在哪里?我想,心血辛勤无私地浇灌,双手托起梦想的蓝天,呵护着一批又一批的孩子快乐成长,这应该是老师的乐趣,也是为人师表的价值

首发:“新华每日电讯”微信公号(ID:xhmrdxwx)

作者:陆波岸


我人生第一个梦想就是当个“孩子王”,站在琅琅书声里陪伴一批又一批大山的孩子慢慢长大,任由流年匆匆,不为风雨惊扰。

  

我家族有教书的渊源,到我父亲这一代,我的家族已连续有三代“教书匠”。在巍巍大山之中,他们没留下什么功名,只是默默穿越大山每个春夏秋冬,日复一日地教大山孩子识字学文化。为了教书,我曾叔祖父曾到一所离家100公里外的学校去,在交通非常不便的年代,走一趟至少要一天半时间。我祖父去教书,最远的地方要走五个多小时的山路。


然而,他们在我幼小心田里播下的,并不是清贫与艰辛,而是这份职业所特有的气质与担当。我没见过祖父,只听说他能写一手好字。曾叔祖父给我的印象是一个气定神闲的教书先生。周末回来时,他常常会到我家看看,只见他端坐在厅堂太师椅上,手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讲着自己的见闻,发表对乡间人事的见解,做事不紧不慢,谈吐有张有弛。


2015年9月10日,陆波岸在给广西天等县进结镇爱乐村龙坡教学点黄明料老师送照片。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父亲给我的印象更加深刻,他最远要走三个多小时的山路才能到教书的学校。课堂上,他一笔一画教着孩子们认识“人、口、手”,即便纷纷扬扬的粉笔灰落满肩头,依然声情并茂,没有丝毫懈怠。下课后,他和同事坐在学校那座教室兼宿舍的老木楼走廊上,吹着大山四面来风,闲聊三国君臣将相,漫谈世间人情冷暖,悲情处感叹连连,豪迈时笑声爽朗。

  

那个年代,大山像铁桶一样闭塞,我见过最大的“官”是村干部,不知道山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脑袋里也没有类似神圣和伟大等字眼。一个小学三四年级的大山小孩,只是懵懵懂懂觉得能做像父亲这样的教师真好。

  

初中毕业那年,父亲想让我读中师。当然,他的想法没有我小时候的梦想那么水灵灵,而是带着几分现实的人间烟火味。他认为,读中师只要三年就可以工作,急火急锅吃急饭,减轻家庭负担,还能保个“铁饭碗”。上高中的话,时间长,负担重,最主要的是能否考上大学,神仙都保不了。


2016年4月27日,在湖南省道县桥头镇三桂村卫生室,陆波岸看望在这里接受治疗的广西全州县东山瑶族乡金鸡源教学点老师盘绍卫。

  

但是,父亲没有将我的前途命运付诸武断,他想征求我三叔公的意见。三叔公在省城工作,山里没有电话,书信来回要走半个多月,他干脆带着我上了省城。

  

在省城住了三天,三叔公一直没就我上学的事做任何表态。临回大山的那个晚上,他才在饭桌上语重心长和我父亲说,他是我们那片深山老林走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之后就再也没有走出第二个,希望我能读高中,给大山再圆一个大学生梦。

  

也许是某种机缘,我高中毕业后还是读了师范院校。刚刚上学那阵子,我时常陶醉在这样一片充满幻想的空间里——毕业后,当一名中学语文教师,站在讲台上,和学生一起朗诵解读《岳阳楼记》那样的名篇美文,“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一副老先生的模样,摇头晃脑,解文说字,抑扬顿挫,如痴如醉。

  

后来,我还真当了一阵子教师。临近毕业,我们班到桂北一所乡镇中学实习,我在那里初尝为人师的酸甜苦辣。每天,我们天还没大亮就得起来,催学生起床吃早餐,陪着他们做早操、上早读,给他们上课。晚上,我们得守在学生宿舍外,和调皮不按时入睡的学生几经充满战略战术的周旋,等他们全部入睡后,才能回到宿舍洗刷一天的疲惫。

  

这个职业与生俱来的责任、担当与忧思,绝不比其他行业少。老师每天要面对几十个生长环境不同、家庭条件不一、性格禀赋各异的孩子,通过自己一张婆婆妈妈的嘴巴、一副观音点拨悟空修正果成大道的心肠,春风化雨般感化他们,给他们增进人生才干的知识,教他们为人处世的道理。

  

这不是大道理,而是需要从点滴做起。成绩好的,要不断鞭策他;成绩差的,要知道根源在哪里,怎么去帮助他。家庭条件不好的,想着办法帮助他;生活受挫的,想着办法鼓励他……有时候恨不得像机械化生产那样,定一个标准,做一批模子,一口气把他们塑造得一模一样的优秀、一模一样的完美。

  

一个学生在作文里写了他的家,家庭条件不是很好,父亲经常外出赌博,母亲一个人里外操劳,家里经常因为生活琐事吵闹不休,他为此感到十分困惑,每次听到父母的争吵,他心里充满了恐惧,不知道怎么改变现状,让这个家少一点吵闹、多一点欢笑。

  

不长的文字里满是一个孩子心灵的伤痕。我拿着作文找他谈心,他低着头把家里的情况再和我说一遍。此后,我特别关注他,一再鼓励他好好学习,通过知识改变命运。本来想到他家去看看,因为人生地不熟,加上实习时间很短,始终没有实现。直到现在,我心里一直牵挂着这个孩子,不知道他后面学习怎么样,他家现在过得怎么样。

  

短短的一个月实习里,我们付出了心血,也收获了感动。在结束实习时,孩子们自发制作卡片,写上留言送给我们,只言片语满是他们的不舍和祝福。我们班一位同学在实习返程的车上,捧着学生送给他的卡片,心里满装着对学生的不舍,七尺男儿,放声大哭。

  

有朋友问我,老师很多时候都是用同样的教材周而复始地教学生,他们的乐趣在哪里?我想,心血辛勤无私地浇灌,双手托起梦想的蓝天,呵护着一批又一批的孩子快乐成长,这应该是老师的乐趣,也是为人师表的价值。

  

可是,我为了生计没在这条路上继续往前走。在临近毕业的一场招聘会上,我像贴牛皮癣广告一样,一见到招聘单位就将自己的应聘材料“贴”上去,最终勉强找到一个饭碗,让自己不至于一出校门就挨饿。

  

此后,因为工作关系,也因为深埋心间的教师情结,我常常拜访默默奉献在大山里的老师,对这份职业又多了几分了解,对那份“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奉献精神多了几分敬意。


2015年6月19日,陆波岸前往广西天等县都康乡龙布村多潭教学点采访的路上。

  

中越边境有一位老师,他所在的教学点唯一的正式老师已经调离18年,此后一直没有正式老师来接替这个空缺岗位。由于家在教学点附近,又不忍心看着孩子们没有老师教,他背着行囊从山外回到山里,在“顶岗教师”岗位上整整站了18年。

  

我到访的时候,他正在给教学点的五个小孩上课,琅琅书声在边境线上阵阵回荡,偏远的山村因此多了几分生机与活力。他告诉我,他现在每个月到手的工资是1400多元,如果在建筑工地上打工,每天至少有200元收入,但为了孩子们有老师教,他选择了继续坚守。

  

桂北有一位老师,在一次家访归途中被毒蛇咬伤右脚,造成小腿肌肉萎缩、骨骼坏死,成了残疾人,用一条腿支撑起山区孩子的求学梦。退休后,因为没有新老师愿意来到这所大山教学点接替他的岗位,他一手拿着退休证书,一手接过返聘证书,重返讲台撑起大山孩子梦想的蓝天。

  

桂南大山里有一所偏僻的教学点,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师每天骑摩托车翻山过坳给孩子们上课,早出晚归,风雨不改,一个来回接近十公里的山路,顶着一头华发坚守贫困大山。

  

那天,我站在高高的山坳看着这位老师骑着摩托车穿越大山,当这位老师的背影在大山夕阳下定格成剪影的那一刻,崇敬和仰望的旗帜,瞬间在我心灵的原野猎猎飘扬,坚守大山的教师那令人肃然起敬的形象,如同茫茫大山中冉冉升起的太阳。


2016年4月26日,陆波岸在广西全州县白宝乡北山小学采访残疾老师唐广芳。

  

此后,我穿越大山,行走边境,尽可能多地拜访那些默默坚守在偏远教学点的老师。用影像记录他们的精神面貌,记录在山高路远最深处,他们为了民族的希望和祖国的未来,那份清贫的坚守与无私的付出。

  

这些老师是我国教育最基层、最基础、最艰辛、最不可或缺的成千上万山区教育工作者中的一部分。坚守大山,坚守清贫,我无法亲身体会这其中的酸甜苦辣。但是,每当翻开这些照片,这些老师定格在我的心灵底片上那份坚守、那份情怀,一次又一次深深地感动着我。

  

每当此时,我又想起我的父亲,想起那些一笔一画教我识字、呵护我一路成长的老师们,我深埋在童年心田深处的教书梦,又一次次泛起,层层荡开。


八年来,陆波岸拍摄的部分山区教师的肖像。拼版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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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制:姜锦铭 | 责编:刘小草、李牧鸣 | 校对:饶小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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