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俐萍：“向日葵”名称知多少？
向日葵和马铃薯、辣椒、番薯等其他美洲作物一样，是在哥伦布到达美洲后才辗转传入中国的。不过，“葵”这一名称由来已久。
《诗经》中便有“七月亨葵及菽”。《说文解字》：“葵，从草癸声，疆惟切。”其实，《诗经》和《说文解字》中的“葵”都不是向日葵，而是锦葵科植物冬葵，是一种蔬菜。
目前所知较早记载向日葵的文献是明末学者赵崡所著《植品》，该书写道：“又有向日菊者，万历间西番僧携种入中国。干高七八尺至丈余，上作大花如盘，随日所向。”向日葵早期被命名为“向日菊”“西番菊”或“丈菊”等。
随着在中国的广泛种植，向日葵在各地产生的叫法之多令人眼花缭乱。下面根据《汉语方言地图集·词汇卷》023图“向日葵”，谈谈向日葵在汉语中有哪些叫法。
1
X 葵
杜甫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就有“葵藿倾太阳，物性固莫夺”之语，这里的“葵、藿”分别指葵菜和大豆叶。向日葵与葵菜有着相似的习性，未成熟的向日葵随着太阳升起会抬起头，太阳划过天空，也会逐渐转动脑袋。此外，“向阳葵、朝日葵、望日葵、转日葵、绕日葵”等，都是“向日葵”的变体。
陕西大荔、商洛、耀县（耀州区）等地叫“向葵”，江苏灌云、涟水、赣榆等地叫“望葵、照葵”，叫人费解。其实，这些名称与“向日葵”中间“日”字的发音脱落有关。
陕西西安叫“向日葵”为
此外，《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中，将成都的“向日葵”记为“向耳葵”，“耳”也是“日”的变音。当“日”字轻读为
还可以采用“葵”加词缀或重叠方式命名，如福建、安徽等地在“葵”后面加“子、头、囝”等后缀命名，“葵子、葵头、葵囝”。针对向日葵果实的特征，河南鲁山、禹山等地称“绕子葵、照子葵、百子葵”等。
2
X 花
向日葵不仅是一种油料作物，同时也是一种极具观赏价值的植物，英语中就叫太阳花“sunflower”。在《汉语方言地图集·词汇卷》中，单独使用“葵花”给向日葵命名的方言点多达242个，广泛分布于全国各地，比“向日葵”还要多。
“朝阳花、向阳花、向日花、望日花、照阳花、望东花”也是直接利用了向日葵随日所向的特征。有些地方直接就将向日葵比作太阳，命名为“太阳花、红阳花、太阳佛花、热头花、日花、日头佛花”等，“太阳佛、热头”均是不同方言对太阳的称呼。
向日葵在广西、湖南、湖北、山东等地还叫“长花”或“长长花”，在江苏泗洪、云南马龙叫“长花”，云南大理、楚雄叫“长阳花”，山东肥城叫“长长花”。“长花”或“长长花”这一类名称的产生，有可能是人们在念“朝阳花”时，由于语速较快，因此“朝阳”二字合音为“长”，“朝阳花”就读成了“长花”。受认知偏差的影响，久而久之，不能分辨“长”为“朝阳”合音，比照“朝阳”而产生了“长阳花”的叫法（云南楚雄、大理，山东利津、临朐）。还有一种可能“长”取本义，指植株长（有一丈余）的花，长花就是长得高的花。
3
X 莲
在湖南和江西等地，向日葵还有一个十分动听的名字，叫“拜东莲”。日出于东，拜东即是对东方的朝拜。因此，“拜东”也是向日特征的体现。“莲”则是取向日葵之形比作莲花，当莲花展开时，花蓬硕大，与向日葵有几分相似。将向日葵取名为“拜东莲”，非但形象地勾勒出了向日葵的外形特征，更是将向日葵和莲花联姻，彰显了向日葵的圣洁与高贵。此外，类似的命名还有“向日莲、转日莲、照日莲、拜日莲、向东莲、照日莲”，等等。“转家莲、望家莲、望子莲、望母莲”的命名则将向日葵朝东的“姿态”引申为对家和亲人的思念。
4
X 瓜（子）
一些地区的向日葵可以称为“X瓜”或者“X瓜子”。如广东韶关“照日瓜”、河南信阳“葵瓜”、广东博罗“磨顶瓜”。称呼“瓜子”类的更多，如“葵瓜子、月亮瓜子、向天瓜子、茄瓜子、香瓜子、向瓜子”等。向日葵属于菊科，茎秆直立，跟蔓生的葫芦科瓜类植物存在较大的差距。此外，向日葵的果实属于坚果，也不是某一种瓜类的种子。无论从哪方面去联想，向日葵被称作“瓜”或“瓜子”都与构词理据发生了背离。
首先来看“瓜子”类的命名。瓜子一般指西瓜或南瓜的种子。向日葵的果实在大多数方言中都称为“葵花子”，尽管葵花子跟西瓜或南瓜在形状和功用上并不相同，但是它跟西瓜或南瓜的种子无论在外形上还是在功能上都极其相似。在某些地区，“瓜子”已经成为“葵花子”的专名，而不是指“西瓜子”或“南瓜子”了。“瓜子”作为“葵花子”的专名之后，受到词义感染和类推的作用，产西瓜子或南瓜子的植物叫“西瓜、南瓜”，那么产“瓜子”的向日葵同样可以叫某某“瓜”了。这样，就出现了“葵瓜、朝阳瓜、向阳瓜、照日瓜”等。
将向日葵命名为“X瓜子”，这一类命名存在着歧义，其结构有两种可能的划分：一是“X瓜|子”，二是“X|瓜子”。前一种是附加式构词法，“X瓜”是词根，“子”是词缀。后一种构词是偏正式构词法，“X”是修饰成分，“瓜子”是中心成分。
在不同的方言区，这两种构词形式都是可能存在的。要判定某个方言的“X瓜子”属于哪种形式，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看“子”的读音，如果“子”读为轻声，多数属于附加式，如果读为非轻声，则一般属于偏正式。湖南临澧：葵瓜子；浙江萧山：朝阳瓜子；湖南新邵：向日瓜子。这些方言中的“子”均读轻声，可能“葵瓜子”是在“葵瓜”的基础上加上词缀形成的（河南信阳等地“向日葵”有“葵瓜”的叫法），其内涵跟“葵瓜”是一样的。
还有一些地点，例如浙江江山：日头瓜子；缙云：月亮瓜子；上饶：茄瓜子等等，这些地方“子”的读音均为上声，调查者在书写时将“子”直接记为“籽”，表示“籽实”的意思。这类方言，应该是用“瓜子”以部分代替向日葵这一整体概念了，也就是采用了偏正式构词。
5
毛（子）嗑儿
在东北三省地区，向日葵还有一个奇怪的名称，叫“毛子嗑儿”。“毛子嗑儿”还有许多的变体，例如“毛嗑儿、毛子嗑、毛嗑、毛儿嗑儿”等。此外，吉林长春的叫法为“大嗑儿”。用“毛子嗑儿”命名向日葵具有极强的地域性。“毛子嗑儿”类的称呼除了河北昌黎外，其余均出现于黑、吉、辽三省以及内蒙古境内。
原来，“毛子嗑儿”的来历跟当时的沙皇俄国有关。向日葵喜温又耐寒是俄国的国花。早在沙俄时代，入侵中国东北的“老毛子”（指沙俄兵）就曾因为特别能嗑葵花子而让中国人吃惊，于是把葵花子叫成“老毛子嗑的东西”，具有某种贬义的色彩。后来，“老毛子嗑的东西”经过“老毛子嗑的”，最后变成了“毛子嗑儿”或“毛嗑儿”。“毛（子）嗑儿”一词传播开来以后，其贬义的色彩已经慢慢消失，并且由最初的向日葵的籽实，逐渐演变成了指称向日葵这一植物。
此外还有一些采用了比喻或拟人的手法的命名，例如“朝阳饼”将向日葵的花盘比喻为饼。值得注意的是，将向日葵与月亮联系起来，例如照月亮（江西于都）、月照哩（福建清流）、望月斜（湖南平江）、月亮瓜子（浙江缙云）、照月莲（广东连平）、向月莲（江西瑞金）、向月花（广东曲江）、向月葵（浙江仙居、广西钦州），……这些地方的向日葵“向月”而不是“向日”令人费解，需要更进一步的解释。（全文完）
本期作者：
夏俐萍，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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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见1712、1713号《语言文字周报》
插图源自秀英奶奶绘著的《胡麻的天空》一书，已获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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