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人都在奔跑，奔跑。跑向何处？什么目的？

——你是问，为何我想要世界？

其实不是“我想要”，而是腿在打滑，肚子在哆嗦。

这是旱冰场，而不是生活。

二

走。走。走。走……

何处是我的路的尽头——不知道。

也不感兴趣。一种本能的、非人性的东西控制着我。确切地说，我是被它“拉着走”，而不是自己走。双腿不由自主。只要我一停下，无论是在什么地方，都会被它拉走。

三

青年人需要快乐，老年人需要安宁，姑娘需要出嫁，已出嫁者需要“第二次青春”……永远是相互碰撞，永远是闹闹哄哄。

生命来源于“不稳定的平衡”。假如平衡到处都是稳定的，也就没有了生命。

但不稳定的平衡是一种惶恐，一种危险，“对我不利”。

世界永远是惶恐的，并因此而获得了生命。

四

——有什么办法，你也有老的一天，也会孤独。

无聊，孤独。

呻吟不止，却没有人听见。

用拐棍敲别人的门，门却不为你打开。

五

爱即苦痛。

无苦痛者亦无爱。

六

俄罗斯的生活肮脏、虚弱，然而，不知何故，就是可爱。

就怕失去后者，否则，“一切都将成为泡影”。

就怕失去这种绝无仅有、独一无二的东西。

你可以得到更好的，但不是这样的。

而你想要的就是“这样的”……

七

“托尔斯泰的宗教”莫不是——一个养尊处优、声名远扬和无忧无虑的土拉地主的“东跑西颠”？

缺少切肤之痛——这是托尔斯泰不可饶恕的一面。

八

生活中，一生中，最使我震惊的是什么？

不高尚。

和高尚。

还有：高尚总是处于屈辱之中。

卑鄙差不多永远春风得意，左右逢源。侮辱性的卑鄙。

九

我要嫁给整个世界：所以激动不已。

十

法国人不擅长共和制，同样也不擅长君主制。他们既没有正常的共和国感觉，也没有正常的君主制感觉。

他们不懂爱慕、依恋、信仰、崇拜，怎么可能有什么君主制呢？而共和……他们算什么共和党人——这些扒手，这些钱夹，自诩为公民的账房先生和贴身保镖侍立左右？这纯碎是自己口袋的警卫。

十一

文明不在街上，文明在心中。

那里是它的根。

十二

要有一个让你为之心痛的人。

这是够奇怪的，可不这样生活就会空虚。

十三

其实质为永恒幸福的这些“太阳城”和“乌托邦”是怎样的无稽之谈啊。这实际就是彻底的“稳定的平衡”。这不是“未来”，而是死亡。

十四

只有在生命快要结束时，你才会发现，你的整个一生乃是一个课堂。

在这个课堂上，你是一个不专心的学生。

十五

生儿育女莫不也是一种对世界的倾诉？

抱起初生的婴儿，年轻的母亲有权利说：“这就是我的预言。”

——以上摘自罗扎诺夫《落叶》

罗扎诺夫（1856-1919），一位百科全书式的传奇人物，集哲学家、思想家、文学家、政论家、教育家于一身，是19 世纪末20 世纪初俄国文化和宗教思想复兴的主将之一，在白银时代的俄国文化中占有特殊地位。他被人称为疯人、怪人、狂人。他的随想录《落叶》是一个混沌的文本，里面有诗，有哲学，有故事，有日记，也有文学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