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首李家超赴APEC受阻，中美元首旧金山会晤添难度？

根据《华盛顿邮报》美东时间7月27日23时（北京时间7月28日11时）消息，三名不具名的美国官员表示，白宫已决定“禁止”香港特首李家超参加今年的亚太经合组织（APEC，下称“APEC”）首脑峰会，该峰会将于今年11月15至16日在美国旧金山举行。美国官员亦补充，对李家超的禁令“不妨碍香港参与APEC”，并“允许特区政府另派一位政府高官参会”。

香港特首李家超；图源：《南华早报》

不过，这一消息尚未得到白宫证实，白宫发言人拒绝就此事发表评论，只是表示，“我们期待所有 APEC 成员代表团按照美国法律法规参加”。而这也是美国副国务卿温迪·谢尔曼（Wendy Sherman）在2月9日书面告知参议员，称美国国务院打算邀请李家超赴美参加APEC峰会后（对此，美国务院于6月13日称2月时的说法为“错误版本”，并表示尚未决定是否邀请李家超），有关李家超能否出席APEC会议猜测的最新动态。

对“人”不对“港”引发香港各界不满

值得注意的是，李家超在2020年8月7日已被美财政部制裁，同时被制裁的还有香港特区政府的其他10名官员，包括前特首林郑月娥。美国财政部在制裁声明中指控11名被制裁个人“破坏香港自治、限制香港公民言论或集会自由”，将他们列为“特别指定国民”（SDN），除非获得豁免，美国个人或实体通常被禁止与SDN接触，因此SDN很难入境美国。财政部还称，制裁是应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于2020年7月14日发布的第13936号行政命令（《关于香港正常化的总统行政命令》）做出，该行政命令意在对2020年6月30日生效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特别行政区维护国家安全法》（下称《香港国安法》）以及其他“中国采取的行动”发难，并规定对“参与这些恶意活动”的行为者实施制裁。

2020年8月7日，美国财政部制裁11名香港个人；图源：美国财政部

被制裁时，李家超时任香港保安局局长，属特区政府彼时3司13局架构中的第二层（13局，2022年5月扩为现在的3司15局56部门），也是特区行政会议成员。美国财政部在制裁中指控李家超“参与使用《香港国安法》的权威进行胁迫、逮捕、拘留或监禁相关个人，以及参与该法的制定、通过或实施”。美国对李家超的个人制裁至今尚未解除。

而尽管美国官方一直未明确表态，早在6月7日，《路透社》就独家报道了包括马尔科·卢比奥（Marco Rubio）在内的四名美国参议员致函美国务院要求禁止李家超赴美参会，称邀请其是对所有“遭受迫害者的侮辱”；在6月30日，再传出超50名港人联名致信拜登反对“人权侵犯者”李家超出席峰会，认为允许其入境将“设下令人忧虑的先例”；7月2日，又传出全球逾50所谓“人权组织”连署向拜登致公开信，公开信中要求美国履行制裁行为，拒绝李家超参加APEC峰会；7月29日，《华尔街日报》针对有关报道，发表简要社论称“李家超在APEC上不受欢迎”，“美国拒绝向（李家超这位）北京在香港的‘执行者’发放入境豁免是正确的”——上述种种攻击，似又为抗拒李家超参会加上一层针对其个人的色彩。

李家超从政前有警队经历，也是第一位具有警队经历的保安局局长；图源：《英文虎报》

而7月28日，来自香港商界的立法会议员也向《大公文汇》表示，禁止李家超赴美参会是美国“公器私用”，议员所指，除以APEC峰会之“公”报中美恩怨之“私”外，亦有对美国借国际舞台之“公”报李家超个人制裁之“私”的不满意味。而如今美国官员公开表态“不妨碍香港参与APEC”，并“允许特区政府另派一位政府高官参会”，美国国务院发言人也以“拜登将在峰会上会见‘官员’”而未提“领导人”作答，恰又回应李家超6月13日被问及如被拒绝参会时誓言“香港作为‘中国香港’代表，一定会按照APEC的组织规则出席会议”的表态，纸面保留了香港参会的权利，似要做足“只对李家超不对香港”的对港“大度”姿态。

根据APEC官网有关规则，其中有“东道主经济体将在会议前至少八周向所有APEC成员…发出正式邀请”，另有关于APEC领导人参会的规定：“APEC领导人默认理解他们受邀参加这个会议；东道主经济体领导者的邀请函只是一种形式。过去，东道主政府的领导者通常会在5月左右向APEC同行发送邀请函，正式邀请所有APEC领导人及其配偶参加年底领导人会议。”

香港特首李家超；图源：《南华早报》

对此，在《华盛顿邮报》发布相关报道后，中国外交部随即表态称，美国拒绝邀请李家超参会，是“错上加错，悍然违反APEC规则，严重违背美方办会承诺”，“中方对此表示强烈不满和坚决反对，已提出严正交涉”；中国驻华盛顿大使馆发言人刘鹏宇也告诉《华盛顿邮报》，此举违反了APEC规则，“表示强烈反对”；港媒《南华早报》则报道李家超7月28日回应称希望东道国按照APEC的“规则、准则和公约”行事，香港则会遵守规则，做应该做的事情。

而早在6月30日，《南华早报》就已于评论中指出，若拒绝李家超赴美参会，是“孤立香港”，“除了让一些流亡港独分子和仇华美国选民高兴之外，既不利于美国利益，也不利于中美关系”；香港行政长官办公室则在一份声明中表示，“APEC会议不属于任何国家或经济体，APEC有其规则和惯例”，而根据《明报》《大公文汇》等港媒，办公室在回应报道时还表示，“美国有义务履行旧金山会议东道主的基本责任，应按照APEC会议惯例发出邀请”；《香港01》则撰文强调美国应维护APEC规则，称“守则订明要邀请所有APEC成员”。

北京和香港似着重针对美国“违反APEC规则”进行抗议，但尽快表明特首个人与香港的关系，防止华府在“李家超参会”这一象征性议题上使用一些政治修辞、展示“姿态”显然才是紧要。

紧随对违反规则的抗议后，中国外交部随即呼吁“解除对李家超等特区官员的制裁”，可见北京倾向将李家超被拒绝参会看作美国对其个人制裁的同质表现。

但对于美国宣称这些举措是针对李家超个人而“不妨碍香港”，中国并不同意：中国外交部在表态中还敦促美国“履行APEC东道主应有责任，按惯例邀请李家超与会，确保包括中国香港在内的APEC所有成员代表顺利参会”，又称“中方将坚定维护中国香港参加APEC会议的正当合法权利”——中国将美方拒绝“APEC成员香港的代表”李家超个人参会，视为对香港特区整体的侵犯，美方行为看似针对个人，却是对APEC成员香港特区参会权的破坏。

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发言人约翰·柯比（John Kirby）仅表示，美国将“确保出席APEC峰会符合美国的法律法规”；图源：EPA-EFE

至此，中国外交部对《华盛顿邮报》引述美国官员“不妨碍香港参与APEC”，并“允许特区政府另派一位政府高官参会”的论述进行了反驳与反对。在中方看来，李家超被禁止参会，连同美国对其个人制裁一道，并非美国针对李家超特首个人的行为，而是对香港特区“正当合法权利”的破坏。由于李家超作为特首的身份，使得在中方看来，美国对其“个人”施加的行为构成了对香港权利的侵犯。

6月12日，《香港经济日报》刊文指李家超若被拒绝参会，则意味着香港失去参与本次APEC组织会议的资格，如此公然违反APEC规则，则易“闹到中国和中国香港抵制峰会的地步”。如今美国官员试图在李家超参会这一象征性问题上“以香港代李家超”，试图做足“离了李家超，也不妨碍香港”的姿态，使其看上去既不违反APEC规则、维持“办会承诺”（邀请香港派高级官员作为港府领导代表参会，从而维持香港的参会权）又能抵制特首入境，被中方点破。如此看来，美方“对‘人’不对‘港’”政治修辞的逻辑引发质疑，则中美就李家超最终能否来美参会问题，或将在政治修辞之外有新一轮更为实质的博弈。

事件处理或影响中美关系和元首会晤

根据《南华早报》，两名政府消息人士表示，在白宫尚未证实该报道的情况下，李家超特首仍然认为在参会议题上仍有“讨价还价的空间”，其中一位人士还表示：“随着中美间的紧张局势可能在未来几个月内缓和，（李家超）措辞温和的回应将为各方提供一些回旋余地。”在“讨价还价的空间”中，美联社与《旧金山标准报》（The San Francisco Standard）撰文评论称，尽管APEC峰会还有几个月时间，但“政治操作”已经开始。

而据《星岛日报》《香港01》《信报》《英文虎报》（The Standard）等港媒报道，全国港澳研究会顾问刘兆佳认为，拜登政府此次最终禁止李家超入境美国参会“可能性很高”，这或与国内选情激烈，豁免李家超有损其在鹰派气氛中的选票有关，港府换人“机会不大”，因如此则形同香港接受美国制裁，北京还可能会根据7月1日生效的《外交关系法》对美国进行反击和实施制裁；全国人大前常委、全国港澳研究会副会长谭耀宗（他于2021年被美国制裁）则认为，若《华盛顿邮报》消息属实则是违反APEC规则，而对策在于“国家一定会反对，特区政府也应做出抗议”，谭耀宗指出特区政府应“衡量会议的重要性，并要与国家商讨应对策略”。

谭耀宗接受港媒采访；图源：香港01

虽然谭耀宗认为换人出席方式“可行”，不过谭耀宗也指责美国没有为各方代表出席提供便利，美方挑挑拣拣，违背承诺可谓荒谬（谭原话为“唔钟意呢个，唔钟意嗰个，好麻烦”，“冇可能咁样违背承诺㗎喎”），“无论如何禁止李家超出席都是不对的事，会议亦不应成为施压手段”；此外，2016至2019年期间担任美国驻港澳总领事、现为美国战略顾问企业“亚洲集团”合伙人的唐伟康（Kurt Tong）也向《明报》表示“换人”的可行，称“若财政司长陈茂波代为出席，可切合APEC讨论经济政策”。

针对李家超禁令会否影响中国领导人赴会等具体反应时，刘兆佳认为“事件或令中国领导出席APEC亦存变数”，而谭耀宗则认为“中国做事有原则”，不会“一时一样”，且“会兑现承诺”。《经济时报》（Financial Times）则认为，中美近期频繁对话，中国国家主席和美国总统亦可能在11月APEC峰会会晤，而李家超能否参会的争议则会使中美关系更为复杂化。

美国智库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 CSIS）高级顾问兼中国经济专家斯科特·肯尼迪（Scott Kennedy）则表示，美国禁止李家超参会的决定将“给中国领导带来政治压力，迫使他重新考虑是否赴会，即使美中关系会因他与拜登总统的会面而受益”，即印证有关报道的标题“美国（以李家超）‘测试’中国领导人”，但肯尼迪也认为，中国高层可能认为，随着国际社会对中国经济的信心下降，APEC峰会 “可能太过重要以至于无法跳过”。

港媒《东方日报》和《明报》则引述自唐伟康，称尽管香港可以“换人出席”，但北京对李家超被排除在峰会外的反应，最终可能会扰乱华府对APEC的目标。唐伟康认为，香港在美国和其他国家的支持下获得APEC成员资格，因为它被视为支持自由贸易和开放市场的“有用声音”。

前美国驻港澳总领事唐伟康（Kurt Tong）；图源：《大公文汇》

唐伟康认为，“李家超是否参会”是一个纯粹象征性的问题，唐伟康亦对此指出，与其在这一问题上与中国发生争执，美国政府应该提出（更具体的）一系列期望，比如香港必须从有利于香港和区域经济的角度出发，去发出自主的声音等。《南华早报》则认为，美国希望能与中国领导人在峰会上会晤，而中国则要求美国解除李家超的制裁并邀请其参会，在双方诉求的攻防中，白宫对于邀请李家超一事“仍然含糊其辞”。

7月29日，《明报》就李家超一事发表港媒中为数不多的社论，抨击美国做法违反APEC规则，社论呼吁华府采取“特许机制”，以特殊豁免，允许李家超入境美国参会。社论还认为中国领导人参会能否成行，是未来一段时间内的各方关注焦点。港媒延续内地官方说法，指责美国“违反规则”，“一再冒犯损害中美关系”，“讲一套做一套”，确是如今相对安全的做法，不过如此对事件的解读也难免泛泛，除立场偏中间的《南华早报》有犀利洞察外，难见香港本地新闻观察独特的色彩与力道。

香港迎新发展中的新考验

7月7日，李家超在接受采访时将8名被港府以合计100万美元通缉的反中乱港分子称为“过街老鼠”，进一步加深西方对这位香港第六任特首强硬做派的印象（《财富》杂志评论其接任特首前就是“一位强硬的安全长官”）。虽然有消息称外资担忧经济发展置于安全之下，但正努力巩固作为亚洲金融中心地位的香港，正不断增添西方投资者对香港自由营商环境的信心。

返港前，李家超于吉隆坡出席午餐会；图源：《明报》

李家超正积极促香港经济提升，如其近期施政重点之一在力推香港加入RCEP协定（2022年1月1日生效的《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是世界上最大的自由贸易经济体系，下称“RCEP”）。据《巴士的报》（Bastille Post）《香港电台》（RTHK）《英文虎报》等港媒报道，李家超7月23至28日率团访问新加坡、印尼和马来西亚等三个东盟国家，为香港加入RCEP寻求支持，本次访问中，李家超促成香港与三国签订了共33份谅解备忘录，是“历次出访最多”。李家超表示对香港加入RCEP表示乐观（香港已于去年正式提出加入RCEP），也表示本次出访亦“探索和其他东盟成员国成为伙伴，令人员往来、贸易和政府关系踏上新台阶”。

出访东盟三国期间，李家超在吉隆坡熟食市场用早餐；图源：《巴士的报》

然而，在中美战略竞合背景下，香港始终占有重要地位。李家超入境美国参加APEC峰会的争议，只是新考验下的表现之一，无论是中美博弈，还是香港拨乱反正后的新发展，都需要一国两制下的北京和港府平衡各方合理诉求、妥善处理突发状况的智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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