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专访丨蔡国强在那不勒斯的“毁灭性再造”,在庞贝斗兽场与火山共谋

林林 艺术新闻中文版 2021-03-21


蔡国强庞贝爆破工作室,纪录影像,2019,夏姗姗导演,33 Studio制作,蔡工作室提供


那不勒斯。2月21日下午当地时间3点20分在两千年的庞贝斗兽场遗迹之中,倒计时3.2.1刚落地,蔡国强在细碎银沙上点燃导火线,后者以急速蛇形攀爬进各自的位置,火焰倏地腾起,烟雾呈几何倍数膨胀,电光爆裂乱飞,让人恍然忆起公元前79年维苏威火山吞没庞贝古城的那场末世大火。


作品《爆破工作室》爆破瞬间,庞贝古罗马斗兽场,2019年,赵小意摄,蔡工作室提供


蔡国强在“爆破工作室”现场,图片来源:那不勒斯美术学院,孙丽妹


爆炸声在下沉剧场里猛烈地来回激荡,黑色烟雾借着风力,释放刺鼻的火药硫磺骚乱着距离爆破场仅仅4米的观众群。据助手蔡灿煌说,为了制造爆破和冲击感,本次爆破所采用黑火药的成分多过于2018年在11月在佛罗伦萨《空中花城》爆破。


蔡国强“爆破工作室”现场,图片来源:那不勒斯美术学院,孙丽妹


犹如在现代城市下遭遇一场恐怖突袭,人们下意识地纷纷撤退,弯曲蹲下,保护着身体。混乱的“末世”持续几秒后,渐渐消散烟雾揭开这场戏剧的帘幕,“火山”从堆积成小山丘的日常陶器里像泉水一样喷彩,此起彼伏地欢乐升腾,映衬其后的是大力神和维纳斯、塞内加等古罗马雕塑石膏像,在熊熊大火中悲壮静默的持续燃烧。恐惧、天真、欢庆、残暴、悲壮、血腥同时并置在舞台之中。


蔡国强“爆破工作室”现场,图片来源:那不勒斯美术学院,孙丽妹


“这些角色看起来好像由我安排,但它们也会自己说话,每个角色都会跑出来,有些敲敲打打地就上台了。”蔡国强说自己不是很喜欢僵硬和正经,总是喜欢在悲壮的气氛里放点“香蕉皮”。即便当工作人员快速扑灭火焰,“危险”的气焰仍未离开,蔡国强依然热情地“邀请”观众加入这种危险和混乱,零星的炮仗在脚边炸开骚动,这似乎也是他的“计谋”中的一环,世界在此刻仍旧在真实的体验与模糊的认知之间来回切换。


作品《炸大力神》以及《玫红维纳斯》,庞贝古罗马斗兽场,2019年,照片版权©Amedeo Benestante


蔡国强于爆破后检查作品《炸大力神》,庞贝古罗马斗兽场,2019年,赵小意摄,蔡工作室提供


余烟中,工作团队有条不紊地从狼藉的“遗址”里,小心翼翼挖掘出火药爆破的84件作品,连夜送至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进行布展展出,重现一次小小的浩劫和再生的过程,留给观众短暂的考古、考今之旅。法国巴黎大皇宫策展人Jerome Neutres表示:“蔡的每一幅画,在设计和实现上,都是画布上或纸上的爆炸。每一件作品都成了艺术家为发现新事物而策划的灾难的故事。”


《在火山里:蔡国强与庞贝》于国家考古博物馆展览现场,那不勒斯,2019年,蔡文悠摄,蔡工作室提供


这似乎与公元前79年的那次火山的爆发达成了某种共谋,即他的作品复兴了现代性的基本辩证法之一:毁灭和创造的辩证法,这一艺术范式反映了庞贝的命运,而火山的矛盾性又是古城的破坏者。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馆长Paolo Giulierini表示“当代艺术并没有从客观保护的角度改变遗址,而是扩大了保护的可能含义,将其开放给能够协作、相互作用的多种文化、学科和假设,从而激发了考古学家的日常研究,蔡国强也是庞贝当代故事的一部分,作为一个不断发展的场所,作为人类知识和集体遗产。”


《在火山里:蔡国强与庞贝》于国家考古博物馆展览现场,那不勒斯,2019年,蔡文悠摄,蔡工作室提供


从马德里普拉多、佛罗伦萨乌菲齐到那不勒斯考古博物馆,蔡国强的创作足迹追寻着西方艺术史的重要遗产,在接受艺术新闻/中文版》的采访中,他阐述了这次在西方文明的源头——庞贝的“旅行”。


蔡国强在庞贝,罗桑摄,图片来源:蔡工作室


Q:庞贝计划在你的历次“爆破”里面算是一种最失控的一种控制吗?


斗兽场本身的属性一开始就限制了我的内容,为了保护这个遗迹,方案也经过调整,一开始想弄十几块60吨的大石头堆成一座山,里面装满了烟花,来一场烟花表演,让所有的烟花在石头缝里劈里啪啦地蹦出来,仿佛看一场美丽的烟花,隐藏的却是悲剧灾难,但由于场地底部是空的,承受不了石头的重量,其次石头炸开的冲击波和碎块也会影响到遗迹和人群。因此就转化为做自己的“爆破工作室”的想法,利用几块大石头未必能够表现历史的悲壮及“灾难性”,反而当我把陶瓷,玻璃器皿等代表当代文明的生活用品放置在熊熊大火中燃烧,仿佛看到了一种恐怖主义的袭击。日常性更能表达当代社会的语言,产生政治问题也易被提出和被看到。


庞贝古罗马斗兽场,蔡工作室提供


作品《爆破工作室》爆破前,庞贝古罗马斗兽场,2019年,摄影师Biagio Ippolito


Q:如何带着自己的“神”和当地的“守护神”(geniusloci)打交道并感知庞贝这个场域?


我的家乡泉州,民俗神祗崇拜盛行,是世俗生活的一部分,小时候我奶奶念的神,我也会跟着念,奶奶去世后,我就把她看做专心保护我的神。艺术在“好的”状态就是要和看不到的力量合作,就像这次风的走向,刚好将烟雾推向了观众,包括天气都不是我能决定的。庞贝的场域向下沉,整个历史在这个空间十分残酷,从风水的角度来说是比较“凶”的,但我们本身不就是冲着这个“杀气邪气”来的吗?火药这把火是阳刚的,可以治愈、冲掉这把“邪气”。斗兽场旁边就是一个格斗士学校,格斗有招数有招式,也会渐渐变得血腥升级,虽然死亡并不是天天会发生,但这个地方不仅仅是关暴力与格斗,更是关于人与人性的探讨。


《在火山:蔡国强与庞贝》手稿图,蔡工作室提供


Q:对于这样的合作对话,从马德里普拉多、佛罗伦萨乌菲齐到那不勒斯考古博物馆,从你个人的视角看,如何理解这些机构与博物馆在西方文明与人类文明中的意义?


他们能够能把文明保护下来,如同庞贝“火山灰”的作用,在对庞贝文物考察时也不断进行分析和研究。而在这次合作中,他们化身为古代和当代对话的通灵者的角色,当代的艺术家希望和古代一些精神文化对话。到了这些地方,我除了像游客一样看到这些作品与收藏之外,也在与不同档案和研究领域的专家和学者进行对话,他们就是我的通灵者,他们可以与我分析追溯一张画的每个部分,哪个部分是学生画的,那个部分是作者的儿子画的,最后在哪里地方结束。他们凭借科学仪器与十几年的经验,把自己浸泡在那个时代,很多人成为一个艺术家的专家。


国家考古博物馆外景,那不勒斯,2019年,蔡文悠摄,蔡工作室提供


你看鲁本斯(Peter Paul Rubens)的画中,各种男女在激烈的动态之中,其实在当时是没有这样的模特可以摆在空中,他们像写书法一样理解了身体形态和表达,都装在他们的脑子里。在跟研究者交流时,你会发现那个时代的艺术家非常了不起。我很享受去了解这些很具体的历史细节,因为我相信这些是真实的,真实对我来说才是有意义的。譬如到美第奇(Medici)家族的波波里花园(Boboli Gardens)研究文艺复兴花草品种,又或与乌菲齐植物专家合作,重新种植当时花草入画。能对我的作品起到帮助,他们也觉得很兴奋,因为知识被使用更新在这个时代。他们为我与古代艺术家架起了对话的桥梁。


图左:圣塞巴斯蒂安,1610–14年,现藏马德里普拉多国家博物馆

图右:Selfie, 2017年,蔡工作室提供


Q:对你来说“一个人的西方艺术史之旅”中的“旅行”与你在访谈中提到的面对艺术史的是一次“新长征”,这两个词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和区别呢?


我从不避讳我经历过的艰苦和痛苦,“旅行”某种程度上是想让自己放松地在不同的文化和地方里获得“滋养”,在内心世界中再培养另外一个自己,不同于大家看到的蔡国强的外在,而是还充满着生命,充满好奇和调皮捣蛋的内在的自己。我觉得这样的艺术史旅行,能让不同时代下的意识和过去的先辈与内在的自己对话,但是对话也是很焦虑的,有时候甚至是觉得屈辱的,因为会发自内心地感叹到前人的“好”,如同走遍天下和高手过招拜师,即使浑身伤痕,却更加健壮有生机。我身处中国经济发展飞速的时代,看过了美国相对完善的艺术系统,又在日本生活成长过,和很多人成为朋友,这些都让人看起来全身是“优点”,慢慢就养成了一个“外壳”,那些最让人有焦虑和屈辱感的东西便不愿意被碰,容易保护自己,有时外表会呈现如“病态”的大树般的状态,但我在心里更希望自己是一颗小树。


《升龙:为外星人作的计划第二号》1989年,蔡工作室提供


Q:1990年你在欧洲第一次作展览,方案《升龙:为外星人作的计划第二号》描绘了一个没有实现的方案设计。原计划在黄昏时分用火药和导火线来表现一条飞龙从圣·维克多山升天的足迹。你在当下如何来看20年前那次的探索?它对你的意义是什么?


这是我将在明年继续开始的事情,我欠塞尚一个说法,他也欠我一个说法,回过头来看,我仍旧期待自己保持纯粹简单,就像《升龙》它就是一个闪电,《天梯》就是一个梯子,有时候就是一条线、一刀切、一剑毙敌。我还是希望自己回到一种返璞归真的状态。(采访、撰文/林林)


天梯,2015年,蔡工作室提供


相关链接:👉蔡国强《天梯》引燃故乡艺术梦,泉州会成为下一个毕尔巴鄂吗?


在火山里:蔡国强与庞贝

展至5月20日

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


*如无特殊标注,本文图片均由蔡工作室提供


艺术新闻/中文版》上海招募

👇


TANC

寻找艺术市场编辑、数字媒体编辑和实习生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